【回去】
一场几乎能颠覆整个国家的战乱就这么平息了。快到不真实。西北军启程回了边关,刘将军亲自向我告罪。我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他这事儿到底是因六弟而起,只要西北军还愿意守边关,全当无事发生。 刘将军确实是个大老实,一拍大腿叫苦连连:“末将真是昏了头,不听丞相的劝阻,与瑾王那般的黄口小儿置气。末将...” 刘将军的话还没说完,刘阁老一巴掌呼在了他后脑勺上,拧着他的耳朵告诫他要尊敬我六弟。六弟则一本老正地说他这些天已经悉心悔过,以后再也不瞎搀和朝政了。刘将军大人有大量,仅罚了他两坛子酒,没打他屁股已然给足了面子。 于是西北军浩浩荡荡得来,又蹑手蹑脚地回了。顺王军被拆成了两部分,一半编入西北军,一半化作地方军。内部编制未变。我见了征安将军一面,听他假惺惺地表了一通忠心。我没夸他,更没训斥他,只冷漠地点点头,便上了回宫的马车。 二哥的尸身被抬了回来,装在棺木里跟他的家眷们在队伍中间一同押送回了都城。我没敢看,直接让盖了棺。倒是钟伯琛多此一举地去看了看,表明确实是我二哥才罢休。 回程期间钟伯琛问我是将二哥葬入帝陵还是如何,我冷着脸回问道:“你说呢?” 于是钟伯琛不说话了,一路死气沉沉。我懒得搭理他,他不吭声我还能上赶着哄他吗?我终归还是有些怨他,总觉得他这么聪明的人应当能想出不是很损的损招来,起码不至于让二哥丢了性命。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二哥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还是因为他咎由自取,自不量力。成王败寇,若是我输了,或者听信他的挑唆去攻打西北军,想必这棺材里头躺着的就成了我。大哥敢跑,是因为他有本钱;二哥仅靠一张嘴便想笼络军心,真乃天方夜谭。 我有些发热,浑身无力,可能是伤口发炎了。上官夏给我喂了不少药,又坐在我身侧托着我胳膊,到底让我清醒着回到了皇宫。一进宫门,我便看见了跟我刚回国那日如出一辙的阵场。母后带了一帮人堵着宫门,离老远发现了一口棺材,扑过去扯着嗓子就喊 ‘我的儿!’,我六弟打人群中挤了出来,笑呵呵地回应着:“我的娘!” 然后母子相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二哥的棺材尴尬不已地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这样不像话,让人把二哥的棺材和家眷先运回顺王府,给他的妻妾多发些银子,留着以后过日子。 徐长治呼啦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我一眼后傻兮兮得笑了笑,再低头一看,我俩胳膊全带着绷带,徐长治的笑容转瞬即逝,瞪着上官夏冷哼。 上官夏此时简直冤枉到六月飞雪,然而我和徐长治他哪个都惹不得,只能委屈巴巴地劝徐长治先去赶车,把我挪回嘉明殿再说。 我浑浑沌沌,四肢疼到发麻,脑袋靠在上官夏肩膀上抬不起来。上官夏试了试我的额头,忽然有点急了,喊徐长治快点走。结果马车刚走了半步,突然猛地停了下来。我一踉跄差点晃荡出去,幸而钟伯琛在前头抱住了我。我的脑袋砸在了他胸口上,鼻子酸疼,闷哼了起来。钟伯琛连忙低声问道:“殿下。您无碍吧?” 我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上官夏按捺不住,跳下马车一探究竟。谁知他前脚刚跳下去,一声尖锐却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岑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就不该养你!你竟然想害死你弟弟...你给我下来!” 、 是我母后。听上去气色不错。 “母后!你瞎说什么呢!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吗!”六弟好像急了,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我正想着要不要出面解释一下,就听咣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马车外壁上。钟伯琛下意识地把我往怀里一揽,捂住了我的耳朵。 “殿下。不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哄小孩子吃药。我讪笑一声:“无妨。我习惯了。” “母后!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仅仅是六弟,我好像还听见了三哥的劝阻声。 然而我们的母后脾气上来时,十头牛都拉不回去。马车又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哎哟一声,母后干脆河东狮吼了起来: “你这小太监!居然敢拦哀家!还有你!居然敢用刀对着哀家!好好好...你们这群狗奴才,真是反了!” “来人啊!太后娘娘又发病了!把她老人家带回去!”是陆久安的声音。他这公鸭嗓这么一对比之下,反而没那么难听了。 “母后您快回去歇着吧!...”六弟似是捂住了母后的嘴巴,又对我喊了一句:“哥!你好好养伤!我明天来看你...哎哟母后你咬我干什么!” 闹闹轰轰了好一阵子后,母后的声音总算是渐行渐远,也不知是被六弟给拖走了还是被宫人们架走了。马车再度启程,又一逛荡后,我终于撑不住了,浑身一软直接打座位上掉了下来。钟伯琛跟捞鱼一样把我捞了起来,低吼了一声:“快些走!” 我好像是被钟伯琛一路抱着跑入嘉明殿的。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黑影憧憧绕着我的床榻来回转悠。我身上凉兮兮的,似乎又被扒光了。 我这摄政王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动不动就向外人展示我的大裤衩。太医院的众人一同cao作猛如虎后,我彻底陷入了昏迷。梦中看见一人身着明黄色龙袍,站在御书房中背对着我。烟雾缭绕,照壁孤灯相映。 我慌忙三步并两步上前,跪地行了个大礼:“父皇。不孝儿来晚了。” 父皇不转身,盯着墙上一副看不清模样的肖像图,银烛秋光冷画屏,周围的所有物件都十分暗淡,唯独父皇周围有一小片光亮。许久后,他声音威严又飘渺地说了句:“你来作甚?” 我再度叩拜:“向父皇赔罪。” 我虚度了一世,将整个国家给玩没了;重生过来,又害死了二哥。我确实早就应该提着脑袋来见父皇。 我低着头,努力上挑着眼睛用余光去看父皇。他还是这般令我敬畏,不管是生前死后,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我隐约看见父皇从墙上摘下了那副肖像图,细细端详了一阵子后道:“小五,滚回去。” 得,我又被骂了。我苦瓜着脸扭头看了看,却发觉这四四方方的屋子并没有门。按照过去,我每次向父皇请安后,父皇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滚吧。”,然后我便熟练地抱成一团,就地一个后空翻,从哪儿进来的再打哪儿回去。 然而这房子没有门,我无法表演我的后空翻,只能另辟捷径。于是我看向窗户... “父皇保重。不孝儿现在不能留在您身边尽孝。如今正值乱世之秋,儿有意还百姓一个太平。我把...”我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句,差点脱口而出‘我把二哥给您送来了,让他先伺候着您吧...’ 好在我还没糊涂大劲儿,把这能将父皇给气活了的话给咽了下去。趁着父皇还在看画,我一撩衣袍,推开窗户上了窗台。我探头往外看,只见外面乌突突一片,跟一团雾气似的,也不知我这一脚踩出去会堕入何方。心里正发怵,父皇那略带诧异的声音传来:“你在作甚?” “儿这就滚。父皇您保重身体,儿回去给您好好修修坟头...”我咽了口吐沫,又将另一条腿伸了出去。 然后我听见了父皇特别沉重的一声叹息:“苦了朕的那群忠臣...” 我连忙回头,刚想表示一下决心。老爹啊,您留的那群忠臣我肯定好好孝敬着。给他们发奖金,发红包,入三保一金,过年了给送水饺... 结果我还没张开嘴,就见父皇将画卷迅速卷了起来,成棍棒状在手中掂了掂。我顿感大事不妙,尚未求饶,父皇突然一个急转身,将那画卷扔了过来。我被正中靶心,哎哟一声往后一躺,嗖地掉了下去。 “爹!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这反射弧异于常人的家伙挨了一画轴后才把话给喊了出来。 我很是逼真地坠了楼。风声在耳边呼啸,灌得我大脑发麻。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往下狠命地堕着,最后拍在地上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然而我并没有跟想象中的那样变成rou饼,而是被摔回了元神。 我先是觉得身体一僵,生生逼出一脑袋冷汗。旋即又感觉软和了起来,自己好像掉进了棉花堆里,身边有人在低声私语,似是在摇晃着我。我这小脑袋瓜子机灵着呢,猜测了一番后,疑心自己是不是被父皇这一画轴打得返老还童了。如今我正躺在摇床里,嬷嬷在我身边低唱着带着nongnong乡音的摇篮曲。家国还是那个岁月静好的家国,父皇尚且在世,突厥并未犯边。一切回到了原点。 我开心得不得了,搂着嬷嬷的胳膊唤了句:“乳娘!” 我的乳娘立马回应了我,就是声线有点不对:“殿下...” “我好想你啊!”我贪恋地紧紧抱住了她的胳膊:“你再唱一遍那首童谣...” 乳娘沉默了半晌,最后回了句:“臣...不会唱歌...” 于是我便清醒了。 钟伯琛抱着我,跟我瞅了个对眼。我睁了会儿眼,又闭上了眼,循环了四五次后,钟伯琛突然用手指头撑住了我的眼皮子。 “殿下。微臣在呢。殿下不怕...” 好吧。我们的钟同志在这短暂的几天内,先是晋升成了‘钟老爹’,如今又成了‘钟老妈’。我这突然父母双全了的孩子真是好生幸福啊!我一翻白眼对眼前这美好的场景做出了评价: “爹,您还是带我走吧...没法活了...” 可惜,我的爹跟之前那踹了我一起死回生飞踢的仙女jiejie一样,只会把人往活了打,不会把人往死里揍。我这去往地府的车票依旧是个双程票,稍稍一站脚便又被送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