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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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交待完毕。 金州犯官里才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 在颜岁愿的允准之下,老人道:“犯官曾见过李刺史所挖掘的密道,犯官曾听李刺史醉言说,密道里有人间最好的乐曲,不知这话对大人可有益处。” 颜岁愿回想起那一百零八块字符,其上的文字有的天文、有的是地支、有的是古谣,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确实有一组乐律。 难道并不是将所有的字符都排列正确,而是将其中一组排列正确。 “有用,按照律法,堂下之人可算将功赎罪。” 颜岁愿言罢,堂下的老人便抢了一名侍卫的钢刀,老泪纵横道:“我的罪,赎不清了……多谢大人美意……只期望,我的死能为家人积攒一些阴福……” 言尽,钢刀割裂喉管,碧血溅出丈高。 一夜之间,一百零八位官员死得只剩十八位。这些人泪目朦胧,纷纷俯首在地,捂着心口痛至骨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世间最平凡不过的箴言,可谁人会引以为戒?不到血流骨枯,无人肯醒。 “退堂。” 夜幕缓缓落下。 晨曦自窗花泄下,一束明光打在颜岁愿的掌背。清骨节节,煞是优美。 他翻着一本乐律的书,而后撕下一页。 又是那只玄衣包裹的手,将他手里的书抽出。 程藏之带笑看他,说:“一看颜尚书便是不涉足烟花巷柳的人,不然也不用看着乐律的书。” “我确实不喜声色之地。”颜岁愿今日也穿箭袖白服,一身爽利,而后道:“程大人似乎精于此道。” 音色清清,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贬低。 程藏之也不掩饰道:“谈不上精于此道,”音声渐渐低下,“像洞房深处、费伊心力、殢云尤雨之类,应该比颜尚书听得多。” 雪重枝折断,窗外薄雪融化,廊檐青瓦边缘的雪水点滴声次第传来。 颜岁愿适时出声,“程大人说的,几分真?” “一分不真啊。”程藏之径自坐在颜岁愿对面,一只手支颐在小案几,道:“我戎马倥偬七年,在朝三年还要时不时回去整顿军防,若是将经力花在这上。只怕战场还没上,腿就软了。又何谈驭下。” “这倒是。”颜岁愿颇为赞同,“那程大人平日如此饥色,又是如何解决?” “……” 他哪里饥色了?!那只是你颜岁愿,清心寡欲、无情绝意,他怕骗不到人的手段。俗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放在男人身上,一样好用。 话题骤然摸转,程藏之深看颜岁愿一眼,“你也觉得我着急,要不我们试试?” 颜岁愿绷紧唇线,漠然的看着窗外,水滴串起珠帘,晶莹剔透。 程藏之许是不怕死,又挑战着颜尚书的底线:“李怀恩要贿赂我的东西,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了——” “程节度使,我若是女子呢?”颜岁愿忽然反驳,却未看他。 程藏之心中了然,如他所料。 先时,颜岁愿不追究自己那碗甜汤之后的唐突,在京中给自己铭牌,并一副怒不可遏,在金州城外的客栈试探自己是否临时起意,皆不过为了一个目的——稳住自己。 冬景苍白,三个春夏秋冬,居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认真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自作孽不可活,苍天诚不欺他。 “你若是女子,倒真是好了。” 颜岁愿从这声中听出苦意。 他说,你若是女子,就好了。音响轻于鸿毛,表意却重于泰山。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如此困扰。原来,他亦然不遑多让。 “既如此,程节度使,又何必坚持呢?” “我等你、相信我并非临时起意。” 对坐无言,各自看风景。 许久之后,良久之后,亘久之后。 称藏之起身站定,他对颜岁愿伸出自己的手,“走吧,去看看那密道。” 颜岁愿看着他的手,微微作停,最终站起身从他手边自行而过。 掌心空荡,一股冷意。程藏之握紧着冷意,用自己的热血将冷变为暖。 推开两臂之宽的衣橱,将衣橱清尽,揭开底板。 一百零八块字符打乱排列,颜岁愿摸索到十二律的字符。他按照撕下的那张纸页的记忆,将十二律的的音阶排序。 音阶由低到高,依次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故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排列完毕,毫无反应。 颜岁愿皱眉,“排列的顺序不对吗?” 他又由高到低排列,仍旧毫无反应。 程藏之在侧轻笑出声,“看来颜尚书确实不懂乐律。” 颜岁愿不恼不怒,反倒侧身相让程藏之,“有劳程大人。” 程藏之看着字符,问:“颜尚书知道我朝的祭天礼都是什么时候吗?” 颜岁愿不解其意,却还是答:“冬至。” 程藏之道:“现在冬至已经过了,祭天礼却还没有开始,你说错过了这个时节,还有必要祭天吗?” 颜岁愿微微沉吟,“祭天礼乃是千古不变的礼节,不可废除。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程藏之一笑,“难怪颜尚书非要这笔金。” “你知道了。”颜岁愿肯定道,“既然知晓,便不必在此处耽搁时间。” 程藏之回头看着他,“颜尚书适才我性急,跟颜尚书较之也未可见啊。” 颜岁愿却说:“这不一样。”他着急的是正事,程藏之着急的却是不正经。 程藏之彻底罢工,靠在衣橱内壁,好整以暇凝视颜岁愿:“岁愿,你少年的时候,是不是都没有什么好友伙伴?” 颜岁愿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只是皱眉不言。 程藏之仿佛料中,他继续说:“我们男人一处私下玩耍,若是不提什么软香红玉,只觉得哪里少点意思。尤其是军营里的男人,长年累月的不见女人,总要嘴上过过瘾……你曾在军中,竟没听过荤话吗?” “……” 颜岁愿未曾想,程藏之还未翻过刚才的篇章。他曾在军中,是从兵卒坐起,自然听过荤话。扪心而论,程藏之调笑的话,与那些人相较之,小巫见大巫。 在程藏之意味不明的目光之中,颜岁愿抬眸答话:“你若打不开,我便叫人将此处炸开就是。” 言罢,转身就要走。程藏之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认输道:“好了好了,我开,我开就是。” 他一只手牵着颜岁愿,一手移动字符,道:“祭天礼要在冬至举行才和规矩,自然,不同乐律也要在相应的时节奏响才合理。” 颜岁愿若有所思,道:“十二律对应十二季节。” 一年十二月,对应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 “可字符并没有十二季节。”颜岁愿凝视一息,“星象。” 程藏之赞赏的看他一眼,“不愧是我倾慕的人,没有十二季节,却可以将能代表十二季节的星辰排列对应。” 如他所言,排列好字符。石xue豁然洞开。 两人自xue口而下,各自隐没在黑暗之中的脸,却并没有喜色。 一个试探成功,一个明知是试探,却仍旧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 颜岁愿点亮火折子,要去点亮石壁上的烛灯,他靠近烛灯之时,一顿。 称藏之也握住他的手腕,两个人是同时停下动作。 “鲛人烛的烛烟有毒。”异口同声,默契无比。 两人相视,只有程藏之笑了。 颜岁愿只是长长呼口气,道:“想不到李怀恩心思还有几分细腻,竟用做这么个设计。” “岁愿你可真抬举李怀恩,”程藏之上下打量着前方通幽的石甬道,“他那个怂样能有此心机,怕是其幕下有什么脑子还算发达的人。” 颜岁愿颔首赞同,“若是寻常不留心,便下意识点了鲛人烛,只怕是死都不知如何死的。”而后,打量一息墙上的烛灯,“鲛人烛珍贵稀罕,李怀恩不可能有很多,走一只火折子的路程,应该就能点烛灯了。” 程藏之在前方领路,“你带了两只火折子?” 颜岁愿道:“真是巧了,前阵子审刘尧,身上多备用了几支,一直没用也没丢。” “那可真是好运。”程藏之回首,向他眨眨眼:“跟在我一起的福气。” 颜岁愿淡淡看他一眼,率先走在他前头。程藏之哑笑着,背着颜岁愿袖口一样,一只纸筒做的火折子无声隐没在黑暗。 两人行了一只火折子的路程,吹亮第二只火折子,橙黄的火光挥洒出去。墙上伸出的烛盏里已然换成寻常蜡烛,颜岁愿取下蜡烛点亮烛火,吹灭火折子。 走了三之一的蜡烛路程,面前分岔出两条路。 程藏之果断开口,“颜尚书走哪条,我就走哪条。” 分头行动,是不可能的! 颜岁愿沉默一息,妥协道:“一条青云路,一条土路。先走青云路,如何?” 程藏之故作思考,“这土路可能就是王二狗钻的地道,我们就走青云路。” 颜岁愿不理会他,端着蜡烛前行,错过背后的程藏之笑容。 程藏之正要找李怀恩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