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洪平帝看着地上的赖游青发里冒出的白发闭了闭眼,良久才道,“下不为例,赖游,记着了,下不为例。” 假如不是往日的情份,他这臣子,就冲他这些年做的那几件天理不容的事,现在拖出去杀了都不为过。 ** 这日夜间,魏瑾泓来了赖府。 “您来接我?”赖云烟请他坐下后,笑着问他。 “嗯。”魏瑾泓看着她朝他看来的眼睛,她这时眼睛里还带着笑,跟往日一样灵动活泼,没有一点看出她看不见的痕迹。 “魏大人,你过来……”赖云烟朝他伸手。 她说话间,有温热的体温过来,她往前抓了两抓,才抓到了他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眼前,笑着道,“你戳戳。” 魏瑾泓碰了碰她的眼敛,见她微笑不语,眼珠转动看向他,他眼神不禁一暗。 “大夫怎么说的?” “少则二三个月,长则一辈子。”赖云烟笑道。 魏瑾泓看着她笑得毫无破绽的脸,“这样你也可接受?” 他不信,赖游叫她过来她会毫无防备。 赖云烟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愿解释,可她心知肚明兄长就站在暗室里,能清楚听得到她的话,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这就是我与您的不同,我走到哪步,都想着人要是都有余地就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想着血缘天性,他就算对我再不喜,这手怕也是下不来罢,毕竟虎毒不食子。” 所以明知赖游下得了那个手,她还是抱了侥幸。 就如当年明知魏瑾泓与她恩爱不再,没到绝境之前,她还在想着与他相敬如宾。 女人当断不断的缺点,她都有,哪怕重活了一世,也还是残留在了她的灵魂里。 “等会回去罢。”看着她平静的脸,魏瑾泓看她转动的眼珠从没对上过他的眼,他知她眼睛的事不假。 “好。”赖云烟没有拒绝。 她眼瞎不知哪日好,魏府现在也异于龙潭虎xue,但她只能回去,呆在赖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来,两世里,只有京郊外的那处庄子,才算是她的家,哪怕探子无数,那里也给了她安全感。 这一世,不知还要熬多久,才能熬得到那种日子。 她现在只庆幸,上辈子看了足够的风景,内心不单薄,所以眼瞎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光是回忆,就足够支撑她好长一段时间了。 ** “小姐。”杏雨扶了赖云烟上了马车,梨花小心地提着她的裙摆放上车,又连忙爬上了车,跟着她的杏雨姐跪坐小姐的脚前,替她整理着裙摆。 杏雨把靠枕放在了她的背后,轻声地说了句,“要是不适,您要吩咐奴婢。” “好。”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马车一沉,又有人上来了。 “大公子也坐这辆?”赖云烟问。 “嗯。” 魏瑾泓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雪白的脸上的红唇,还有嘴边的浅浅笑意。 只有这时,她怕才最像前世后半生的那个赖家小姐罢,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从容不迫。 “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马车动后,魏瑾泓眼睛扫过那两个眼睛看地的丫环一眼,问她道。 “最怕的是什么?”赖云烟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才笑道,“最怕不能吃好睡好,大公子,你知我安逸惯了。” 要是多个人给她下毒,想要杀她算计她,没了这双眼睛,她都不知道要多担多少心。 “是吗?”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是。” “好。” 赖云烟笑着把头靠在了另一边,没有再搭话。 一进府,赖云烟让杏雨扶着,在夜灯中缓步悠闲地跟着魏瑾泓回了后院,到了院子,丫环就来报说洗澡水已备妥了。 那边魏瑾泓的脚步声快没了,赖云烟转过身,对着魏瑾泓的方向遥遥一福,“多谢大公子。” “多礼。”魏瑾泓说罢这两句,脚步声就远了。 赖云烟笑着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提步回了自己屋中。 “杏雨。”赖云烟偏头叫了丫环一声。 杏雨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面走到左边,回道,“小姐,有何事?” “屋子里还有谁?”赖云烟笑着问。 “还有福婆婆她们。” 两个婆子这时从浴房出来,闻言连忙给赖云烟请了安。 “好了,留下杏雨梨花,你们都退下罢。”赖云烟看向她们道。 “是。” 赖云烟进了浴桶,又让杏雨梨花退了下去,这才褪下了脸上的笑容。 她摸了摸略有些僵硬的脸,用手支在浴沿上撑着头,悄无声息地吐了口气。 两个丫环太拙,刚找来的丫环还是不太能够信任,她除了拿钱办事的那些人信得过之外,其它的可信之人并不多。 这种当口,真是险。 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但愿魏大人不要趋火打劫。 不过,还是要做好他趋火打劫的准备,魏大人可从来不是那么心慈手软之人。 ** “我meimei这两日做了什么?”茶楼中,赖震严捏了捏手中的两个铁球,连转了几圈,喝了口茶,才淡淡问道。 魏瑾泓盘腿坐于桌前煮茶,等新放的茶叶过了一道烫水,才开口道,“前日抚了琴,嫌自己弹得不好听,昨日找了乐师听了一下午的曲子。” 赖震严闻言笑了起来,手中转动的铁球停了下来,他闷笑了两声才笑道,“烟烟小时就是如此,就是摔倒了腿磕出了血,也会说哥哥你让我听个曲儿我就好了,这般爱听曲,偏生自己弹得不好。” 她也有弹得好的几首,一弹十指能破六指,所以不常弹,也不弹给别人听,不过后来听说江镇远常听她弹。 想至此,魏瑾泓微微冷哂,这时他的嘴角也翘了一些起来,与赖震严温和地道,“她就是个爱耍乐的性子。” 赖震严点头,冷酷的眉目这时柔和了不少,“大夫让她要静养,我看她也无大碍,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 魏瑾泓点头道,“我这几日,会从宫中找御医去府中看看。” “如此甚好。”赖震严赞道。 魏瑾泓知他已写信去江南了,应是找任金宝去找南方专治眼疾的方大夫去了。 赖震严之前就不怎么信任他,现下只怕是更不信任了。 云烟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牵着别人的鼻子按着她的方式走,无形中去影响人而不让人察觉。 再让她下去,再过段时日,等到她觉得差不多时,赖震严就会如她所愿那样带她离开他罢? 她说他的算盘打得精,她的何尝不是。 这布局她一步步下得甚是微妙,从行事到说话,她让赖震严相信魏家不是她的良宿,假以时日,等赖震严真接管了赖家,这个前世护妹心切的男人这世怕也是会做出前世一样的选择。 “岳父那边,我会在明日上门拜见。”魏瑾泓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赖震严顿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我会在今日下拜贴。”魏瑾泓垂眼,看着桌上茶杯慢慢地道。 他说他见她死水般平静上的笑容也痛彻心扉,应是没人信。 “此事,你自行看着办罢。”赖震严苦笑,见魏瑾泓低着头未语,他便谨慎地估量着他这个妹夫。 以前他以为meimei跟他门当户对,但这人到底是太自私,这人的心也是偏的,但没偏到他meimei这边来,这于他meimei不利,便不是良婿。 他终是不喜爱meimei的,赖震严心中叹道,心里莫名悲哀。 要是换他,明芙要是被父亲叫回了娘家,不管她与其父感情如何,女子回了娘家,当夜他就会接回来,哪怕她要歇一夜,他都要过去给她那个脸,更何况,她被打了,他能想到是先去见那个动手之人,而不是来到妻子的床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meimei与这天栋良才的妹夫之间根本就没有之前他以为的郎情妾意,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赖震严也不得而知。 都已过了几日了,他才想起下贴与他父亲说这事,于外人说来是君子之风,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此人深谙圆滑之道罢了。 亏他在魏瑾泓另辟魏府时还相信他还真能护他meimei一生。 魏瑾泓看到茶杯中的茶水静了波纹,才抬头看向赖震严,迎上了他审视他的眼睛。 他对他微微一笑,赖震严也回了他一个笑,伸手抬杯,轻抿了一口甘甜怡人的茶水。 ** “工部侍郎严苛?”赖云烟从榻上一跃而起,朝魏瑾泓说话的方向看去,“他?” 由他取代她父亲之职? “嗯。” “他不是不到四十就辞官走了?”赖云烟对这事记得清楚,因赖游掌管工部,工部所有的官员调任她记得八九不离十,更何况严苛还是侍郎,她记得很是清楚。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辞的官?” 他是在其父母,妻儿子女在还乡之时突遇山贼,全都被杀了之后辞的官。 赖云烟点头道,“记得,我也查过,确是山贼。” “我叫国师给他卜了一卦,指了那道血妄之灾。” 赖云烟双眼看着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还是看不清魏瑾泓的脸,所以听着魏瑾泓这温温和和的口气更是格外心惊。 这种格数,魏瑾泓都敢改!他就不怕天谴? “善悟大师帮您指了?”赖云烟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她直接问道,“如此,他没算出您的命格?” “算出了一半,另还算出,我与他有两世之缘。”魏瑾泓依旧温温和和地道,“说来也甚是奇妙,前世他是如此之说,今生他也是这般说法,我也未曾想过,我与他真有这两世的缘分。” “哦。”言尽如此,怕他是比她知道的更多,赖云烟也不再多嘴了。 “宋氏被送到了观山县的一家尼姑庵。”魏瑾泓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