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清晨的京城还不算热闹,路上稀稀拉拉有行人,细碎的谈话声淹没在叫卖声和鸟啼声中,炊烟雾气混杂在一起,掩不住远方的翠绿林色。任由身下的马儿悠着往前走,咬下一口热气腾腾的卷饼,吃得是一派人间烟火气。 蔺成吃掉最后一口烧饼,砸吧砸吧嘴,抱怨道:“这羊rou放的是越来越少了。”说完,瞅瞅谢珣手里的煎饼果子,“伯渊,你这饼里卷着些什么啊?” 谢珣答道:“蛋饼、rou、菜叶。” “我听你咬得咔咔响,那是何物?” “想必是炸过的面食之类的。” “哦~那明天你府上还做吗,能给我捎个吗?” 谢珣犹豫道:“不知道,想必是不会做了。” “好吧,若是做了便给我捎份。” 两人闲扯着,并排驾马往皇城方向走远。 果然,第二日姜舒窈没有早起,谢珣莫名松了口气,若是她真做了,他也开不了那个口去蹭两个饼子。 姜舒窈住在听竹院,每日吃吃喝喝睡睡,小日子过得极其滋润,除了被嬷嬷盯着打理嫁妆铺子的账本外,可谓是人生滋润到无聊的境地了。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捣鼓好吃的。上次让白芷买的牛乳、奶油送到后,她便开始折腾西点。 古代虽然缺少工具,但人力资源充足。四个丫鬟轮流来,两个时辰总算把一大盆蛋清打发了,上次砌好的面包窑派上了用场,蛋糕液放进去烤制,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都是浓郁的甜香味儿。 院子里众人闻得嘴馋,待到蛋糕出炉后,姜舒窈每人分了一小块儿,顺便让人给大房两个小侄子送了点去。 徐氏最近生活颇为舒心,上次把双胞胎从姜舒窈那里叫回后,两人乖乖答应不再去找她,姜舒窈也安安静静缩在她的院子里没出来闹腾,几日过去,府里就跟没这个人似的。 要说她多恨姜舒窈倒不至于,只是嫌弃厌恶罢了。如今满京城都等着看谢国公府的笑话,纷纷猜测谢珣何时休妻。她的长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因为姜舒窈这个笑柄在,别人提起她的长子,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才华风度,而是“谢晔就是那个娶了姜舒窈的谢珣的侄子吧?” 她这么想,气又不顺了,招招手唤来丫鬟:“最近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丫鬟还未答话,有人从外面跑进来禀告:“夫人,三夫人院子里来人了,说是给两位小公子送些点心。” “点心?”徐氏心里嗤笑,她们大房还真不缺。谢晔疼爱两个弟弟,每次外出总要带些八宝坊的新式点心回来给他们尝。她也喜好甜口,桌上每日都摆着不同口味的糕点,可两个孩子都不怎么爱吃,每次都得她哄着喂。 “是,夫人,您看……” 徐氏摆摆手,浑不在意:“送过去吧,总不能给她退回去。不过不要多嘴,阿昭和阿曜若是不愿尝,也不要勉强。” 丫鬟应是,领着听竹院的丫鬟到了谢昭谢曜练字的房间,让人把蛋糕放在一旁的茶桌上便退下了。 徐氏揭过这茬,继续对账。两炷香后,谢昭哒哒哒地跑过来,一把扑进她怀里。 徐氏推开他,素着脸教训道:“怎么忘了规矩礼数,你已开蒙,不再是幼童了。” 谢昭依旧笑嘻嘻的,再次靠近,举起手来,奶声奶气地撒娇:“娘,吃点心。” 徐氏面上呵斥,心里却化成一摊水了,没有看他递到嘴边的是什么点心,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入口才发现口感不对。 不同于以往吃过的糕点的厚实绵密感,糕点极其蓬松软绵,细腻甜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她低头看向谢昭手里的糕点,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颜色嫩黄,底部呈棕色,看上去十分蓬松。 “好吃吗?” 口中还余下淡淡的甜香,蛋糕口感细密,不需要像往常吃的扎实的糕点需要清茶压一压。 徐氏答道:“好吃。” 谢昭眼睛笑出月牙状:“那娘再吃一口。” 丫鬟们都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捧场道:“小少爷真孝顺,有好吃的都想着夫人呢。” 这话徐氏爱听,她笑眯眯地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这糕点。卖相独特,味道别致,是八宝坊新出的糕点吗?不,或许是珍果楼…… 徐氏想着,听到徐昭说:“这是三叔母刚刚叫人送来的,我刚吃了一口便拿过来给娘吃了。” 等等。 三叔母? “咳咳!”徐氏猛地咳嗽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咳,水……咳……水……”,, 第9章 谢珣踩着暮色回来时,姜舒窈正在院子里纳凉。 夏季快到了,墨色天幕如缎,繁星点点洒落其间,隐约可见一条耀眼透紫光的星河,不禁让人感叹宇宙浩瀚无垠。 姜舒窈躺在摇椅上摇晃,一会儿思考时空和宇宙,一会儿又念叨:“夏天最适合吃夜宵了,酸辣粉、小龙虾、烧烤、炸串、炒河粉,淋上红糖汁撒上花生碎葡萄干的冰粉,啊……还有必不可少的冰啤酒。” 谢珣也不知她从哪寻来的摇椅,自从嫁过来倒从未拘束过。 她旁边的丫鬟正坐在矮凳上打发奶油,见谢珣来了,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来行礼。 神游天外的姜舒窈听到她们行礼的声音怔了一瞬,还没爬起来,谢珣就已经走到了摇椅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眉目疏朗,气质疏离,垂眸看人时有种沉静冷峻的威亚感。姜舒窈却恍若未觉,猛地起身,引得摇椅前后晃荡。 “给你留了两块蛋糕,其中一块夹了奶油,放在桌上了。”她笑道,云鬓乌发上横插的步摇垂珠晃动。 她这幅自得其乐、轻松大方的模样倒让谢珣有些无奈。 她才嫁过来没多久,他已逐渐习惯她的热情,闻言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走了桌上的蛋糕。 她有意示好,他总是推拒也不太好。但想到她劣迹斑斑的过往,以及抛开脸面痴缠他的模样,谢珣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走到小院门口,谢珣转头看到她躺在摇椅上毫无规矩的样子,颇感头疼。若说她痴心一片倾慕于他,往日行事作风却不太像,但她确实是豁下脸面死缠烂打嫁给他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谢珣也不想把心思放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上,看着拿回来卖相古怪的糕点,暗叹一口气:罢了,坦荡对待便好。 他抛开杂念,回书房看书,不一会儿感觉些许疲惫,便唤人打水。 沐浴完,腹中有些空空,视线扫到放在桌上的蛋糕,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拾起一块放入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本就有些饥饿的缘故,蛋糕入口极其香软。甜而不腻,口感蓬松,奶香味儿十足,吃罢口中留有余香,勾起了他的馋虫。 他拿起另一块中层有乳白色夹心的蛋糕,好奇地打量。这白色的夹层看上去很硬,稍微一压,又极其柔软滑腻,让他想起天边云朵,幼时他总瞧着白云嘴馋。 他将蛋糕放入口中,轻咬两下,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炸开。嫩黄色的蛋糕部分轻盈软弹,乳白色部分浓厚香滑,口感细密,唇齿生香,久久不散。 这糕点味道口感新奇,老少皆宜,谢珣脑海中闪过双胞胎侄子的身影,想必姜舒窈应该早早就送了过去。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也不知姜舒窈怎么和两个小家伙处得那般融洽。 想起她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数着吃食的模样,倒与稚子无甚差别。 …… 姜舒窈闲散似神仙的日子终究是到了头。 暑热渐至,一张朝阳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帖子摆在了寿宁堂桌案上,姜舒窈名字赫然在列。 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即使避而不见,让姜舒窈在她院子里自个儿处着,她依旧是自己的儿媳,在休掉她之前,她始终都是和谢国公府绑在一起的。 曾经姜舒窈胡闹丢人,那丢得是襄阳伯府的人,现在再胡闹,帐可是算在谢国公府头上的。 本来每日请安都是融融乐乐的,今日气氛却被这个消息砸得一片低迷。 谢珮年纪小,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一跺脚,娇声娇气地埋怨:“娘,我不要和她一起,太丢人了!让她别去吧,称病就是了。” 老夫人并未呵斥她的无礼,皱眉道:“长乐郡主一向与她交好,不让她去是行不通的。” 二夫人周氏比不得贤淑贞静的大夫人徐氏,想到要与姜舒窈同行也压不住话了:“母亲,既然她已嫁进了谢国公府,那该立的规矩就该立起来。母亲心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如今既然有宴请,那该教的礼仪都得补上,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谢国公府。” 免了姜舒窈的晨昏定省,无非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和“心善”没有半分关系。老夫人自不会驳了周氏的话,皱眉思索,有些意动。 一直安静不说话的徐氏突然看向周氏,说道:“三小姐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了吧,长公主的赏花宴想必青年才俊都会前往,人才济济,弟妹可要多留心。” 这可提醒了周氏,自己女儿可不能被她带坏了名声,她有些着急:“母亲,就算规矩扳不正,让她每日来抄抄经书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不指望她多懂礼数,安安静静地赴宴就够了。” 徐氏这才附和道:“弟妹说得是,让她过来侍奉些时日,母亲闲来便教导几番,耳濡目染之下,必会有所改变了。” 周氏一哽,徐氏这人真是永远不忘巴结老夫人。谢国公府只有二房出了嫡女,大房自然不用着急,可徐氏那副万年不变的沉稳内敛的做派,让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不是,听说最近两位小少爷老往她那儿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可要多上点心啊。” 徐氏面色不改,这话入耳仿佛不痛不痒,出了寿宁堂脸色就变了。 她左思右想,还是有些忧心:“这几天阿昭和阿曜没有去她那儿吧?” 嬷嬷低头回道:“是,两位少爷除了见先生,就是在房里看书习字。” 徐氏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嬷嬷继续道:“只是……三房那边常常送来些新鲜的糕点,少爷们都很喜欢——” 徐氏猛地顿住,训斥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儿子送吃的,我还要新生不满?我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吗?” 嬷嬷连声认错。 徐氏回到房里,坐下饮了几口热茶,越想越不对劲儿,总怕自己行事随了尖酸刻薄的小姑子和二房浮躁愚笨的周氏。姜氏与大房来往,不管是单纯疼爱两个小孩儿也好,出于示好也罢,自己一味反对倒是显得刻薄无礼了。 想通了,她起身往谢昭和谢曜书房去,一进屋便闻见淡淡的奶香味。 谢昭和谢曜一人占了书桌的一头,正认真地练着字。窗外暖阳正好,微风拂动树影轻摇,两人时不时拿起书桌中间磁盘上摆放的方方正正的小蛋糕,一口一个,吃得脸颊鼓鼓的。连一项厌食的谢曜都伸手拿了好几回。 徐氏神情变得柔软了许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谢昭看到她,她才抬步进屋。 “娘。”谢昭放下毛笔,从板凳上跳下来。 徐氏揉揉他的脑袋,他躲闪着不让她碰,拽着她的袖子往桌边走:“娘,三叔母给的奶油蛋糕,你尝尝。” 徐氏看着餐盘上卖相极佳的蛋糕微微咽了咽口水,想必入口一定香软蓬松,那中间夹的是什么?看上去真是新鲜…… 她连忙止住念头,笑容温婉,摇头道:“不必了。”她还没有嘴馋到这种地步。 谢昭顺手拾了几个到小瓷盘里,塞给徐氏身旁的大丫鬟:“娘你不是最爱吃糕点了吗,这可比其他糕点美味很多,连四弟也爱吃。” 谢昭孝心可嘉,徐氏推拒不得,只能让丫鬟拿回她房里放着。 母子闲叙一番,徐氏回到厢房,看着桌上的蛋糕无比犹豫。 做着帐,余光瞟到蛋糕;对管事训着话,鼻头嗅到甜味…… 最终,她选择用一方手帕盖住蛋糕,这样就看不见也闻不见了。 …… 月上枝头,各房陆陆续续洗漱熄灯。徐氏拨了拨油灯灯芯,烛光黯淡了几分,待到大老爷谢理躺进床侧,她才彻底把油灯熄了。 夫妻结发二十余载,每夜都会絮叨一番再睡去,相敬如宾,恩爱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