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茶历又从扁扁的围裙兜里翻出了一枚黑色戒指,套在了男子的手指上。 戒指旋转了许久,咬合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年轻的男子在昏睡中闷哼一声,渐渐地,眉心的冥王鬼符印黯淡下去,继而消失不见,他紧蹙的眉也终于松了开。 茶历扛起这年轻男子,哦豁一声,抬眉笑道:“还挺沉,真是长大了啊!” 上次见他,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这孩子还不及他的腿长,他一只手就能拎起他,轻飘飘的。 茶历的破皮卡就停在附近,车门上漆着仁者武术学校的logo,车上到处都是叛逆期的小青年们的恶性涂鸦,花花绿绿,车窗也破了一扇。 茶历把这年轻男子扔上车,又把烟重新叼了回去,点燃,喷出一口薄烟,扭开了收音机。 恰巧三点整,收音机中穿出了茶茶的声音:“各位阴间的听众朋友们好,我是茶话阎罗殿的主持人鬼茶jiejie,又到了周四下午三点,everybody,话起来!” 后期插了段鬼哭狼嚎般的喝彩声,茶历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侧头一笑,吐槽道:“千万种异能中,还是话疗术最可怕。” “那么,我来读今天第一个求助者的来信:大姐大,昨天我发现男友劈腿,脚踏十条船,我该怎么办?” “好的——又是每期必有的渣男环节,各位听众们,我都说乏了,说腻了……”茶茶开麦,“你打开窗看一眼啊这位姐妹,咱们区的弱水它不脏吗?不臭吗?它不配拥有这样的男人吗?你跟这十艘船的船长姐妹们,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他丢弱水里喂垃圾!” 茶茶的声音不尖锐,也不高昂,相反,是一种沙沙的偏中性的女中音,但却矛盾的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穿透力。 被这样的声音环绕着,后座上的年轻男人慢慢睁开了眼。 茶历:“唷,醒了?” 后视镜中,后座的男人讲手搭在了额上,张开的眼睛空洞又茫然。 “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吗?”茶历问。 后座的男人沉默了好久,沙哑的声音,低低回答:“……君饮。” “嗯,知道自己叫什么就好。”茶历问,“其余的事,还记得多少?”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好半晌,茶历听到他语气飘忽不定,慢声回答:“找……重要的……人?” 茶历愣了会儿,吐出烟圈,眯眼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猜怎么着! 今天好像有二更呢! 大概晚上第二更。 来了来了,套路一:顶级大佬失忆。 第3章 眼镜片和水蒸汽 破皮卡行至半路,停在马路口等绿灯。 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迅速暗沉了下去,阴风阵阵,乌云翻滚,隐隐有闷雷声。 等红灯跳绿灯时,大雨已砸了下来,来势凶猛。 空气迅速湿润,路面被这强雨势猛烈浸润后,蒸腾出的味道如同火`药,刺鼻又危险。 烟头的火星明灭不定,茶历神色复杂,问君饮:“你还记得多少事?” 后座的男人此时已坐起身来,脸色森白,微挑的眼角被湿润的空气染上几分艳色,片刻后,他回答:“不……记得了。” “和谁打架了吧?”茶历不咸不淡地说,声音震动着喉咙,“伤在哪?” 君饮慢慢卷起衣袖,手指一寸寸检查着,之后,回答:“没有伤。” “那是没外伤,你这混小子。”茶历如此说道。 他抬起眼皮,从后视镜中看君饮,君饮正疑惑地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似乎觉得陌生,又感觉到熟悉。 “这是我的?”他说。 “你身上的东西都是你的。”茶历回答。 同福杂货铺到了,那是开在仁者武术学校斜对门的一家小杂货店,老板是这里的老住户了,三代都生活在十八区,在风风雨雨中经营着小小的铺子维持生计。 或许也不能叫维持生计,这种不起眼的小铺子其实蛮挣钱的,只不过在十八区,财不外露,就算年入颇丰,也要整日哭穷,否则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板是个卷胡子老头,五六十岁的模样,整日笑呵呵的,总是坐在柜台里,仿佛没有腿,反正大家从来没见过他下面穿的是什么,有印象的只有上半个身子。 茶历把车停在仁者武术学校门口,指着半卷的推拉门对君饮说:“你自己先进去,我去对面买点菜,等会儿就回。” 君饮坐姿优雅,直着脊背,双手搭在膝上,侧过脸,观察着茶历说的地方。 “这是哪?”他问。 茶历一哂,拉开车门,把他拽了出来:“这是家。”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衬衫,君饮垂在额前的头发凝起了雨珠,他微蹙起眉,抬头继续观察着这个半掩门的地方,仿佛在判断它的危险系数。 仁者武术学校。 看起来……普普通通,很是平常。 茶历拿出钱包,冲对面的同福杂货铺老板招了招手,踏着路面上的积水,跑了过去。 君饮愣愣站着,又本能警觉地观察着对面杂货铺中,买卖双方的互动。 车内,收音机还在响。 “今天最后一封来信,是一个学生问的,大姐大,我现在很痛苦,很想好好学习,挣个前程,可有心无力,身边的老师同学……” 这个声音透过雨声,清晰的传入君饮的耳中,他木呆呆听着这个声音,身体里,好像有东西被抚平了,又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 他慢慢舒展了四肢,微微放松了几分。 茶历挑好菜,转身入雨帘,隔着雨,君饮站在半卷的铁门前,背后的暖光映着,他站姿如松,绷直着身上的每一处肌rou,控制着自己的姿态,轻轻松松又恰恰好的优雅。 那是古老的礼仪传承,是千万年来,代代站在顶端,沉淀下来的一种随时随地保持谦和体面的本能。 透过他这种熟悉的优雅自若,茶历看到了另一个人。 “就是这种感觉……这还真是讨厌啊。”茶历苦笑。 茶历拎着一大兜菜走过来,见君饮垂下视线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塑料袋中的食材,茶历笑道:“搭把手,把门往上推一些。” 车内收音机播放的节目结束了,此刻收音机里播放着不知名的歌曲,茶历顺手拔了车钥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君饮微微愣了愣,随手抬起半掩的卷帘门,看向茶历,那神情似乎在问他,像这样? “不错。”茶历抬腿,膝盖顶住他的脊背,把他推进学校,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习惯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没有教你,忘了也好。从现在开始,我来教你这些生活细节。” 君饮眼中微有疑惑,他警惕地扫视了一遍宽阔的训练室,垂头盯着脚下松软的地垫。 茶历勾下卷帘门,听到响声,君饮像受惊的猫,微微侧过身,耳朵留意着动静。 茶历给卷门留了条缝,拎着菜平静自若给他介绍:“这是孩子们平日切磋练习的地方,家在后院。” 茶历推开一扇小门,说道:“过来吧,把你身边的灯关两排。” 君饮回身,修长的手指试探着按下两排开关,训练室的灯灭了一半。 疑惑了会儿,君饮问:“不用全关吗?” “我女儿等会儿就回,我要给她侯点光,那一半留给她关。” 君饮的表情变化莫测,晕晕乎乎跟着茶历穿过狭窄的巷道来到后院,问:“你女儿?” 后院里有个两层矮矮的小楼,像是自己盖的,藏在附近建筑的阴影中。 “是,我有个女儿。”茶历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进屋吧,我把热水器开了,你去洗澡,二楼。衣服毛巾等会儿拿给你,我就在厨房收拾菜,今晚吃火锅,等你洗好下来搭把手。” 灯开了,房间亮了起来,光线是暖的,小屋看起来很温馨,照片墙,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沙发,歪歪扭扭放着几个撞色靠枕。 君饮站在门口打量了会儿,跟着茶历走进房间,茶历一直看着他,见他进门时微微弯了腰,嗤笑一声道:“臭小子,比我都高了。” 他取出一双拖鞋,摆好后,甩了甩围裙上的雨水,系紧了,进了厨房,随手开了热水器,扔给木愣愣的君饮一个洗浴筐,里面洗漱用具齐全,都是崭新的,刚刚在杂货店置办的。 “去吧,都会用吧?”茶历多问了一句。 君饮想了想,点了点头。 茶历欣慰一笑:“那还好。” 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君饮一脸迷惑又小心的换了拖鞋,抱着洗漱用品上楼。听到楼上传出流水声,茶历笑了笑,从衣柜里翻出他的旧衣服,放在浴室门把手上,放心回厨房忙活了。 茶茶从广电塔出来时,大雨倾盆。 她嚼着口香糖,仰头望着天。 一个男同事神情崇拜,忸怩着说:“茶茶,要不要我送你?” 茶茶转过头,邪气一笑,手指枪一挑,眨了眨眼,道:“这点雨,小意思。” 她把头盔扣上,如同给枪上膛,啪嗒拉下面板,冲进大雨中。 男同事满脸兴奋,不住跺脚,捂着胸口开心道:“啊,我的心脏,我的心脏!” 一旁正要撑伞的女同事以伞为枪,一记戳去,道:“啊啊!!我没看到,把你刚刚看到她潇洒英姿的眼睛挖给我!!我也要看!!” 男同事捂着眼睛躲闪:“不给,这是我的,我用我的心录下来了,我要珍藏一辈子!哈哈哈!!” 茶茶的机车行驶在雨中,雨水拍打在她的身上,如铁马冰河上身,噼里啪啦。 才下午五点的光景,可天色却如夜晚,茫茫雨雾使路灯提前亮起,橘色灯火映在她被雨水打湿的头盔上,飞掠着,像惊涛中沸腾的一线烈火。 茶茶一口气开回武馆,马丁靴一勾,提起卷帘门,推着摩托车进屋,回身锁上卷帘门,随手关了 另一半的灯,跑回后院。 茶历给她留了门,没有锁。 她推开后,也没留意到多出的鞋子,甩了甩湿掉的头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闻到热气腾腾的食物气息,后仰着瞄了眼厨房。 茶历关着厨房门,正热火朝天的炸着萝卜饼,雨声哗啦啦,油锅滋啦作响。 茶茶:“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