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王秀才呵呵讽笑道:“十二个大菜啊,扶夫人好大的胃口,你吃得下吗?你一个人吃得下吗?寻常人都不行吧。” 众人连连点头,就是在码头做活儿的大汉,十二个大菜也噎得慌啊。 这纤纤瘦瘦的女子,怎么塞得下去?! 在场的人心跳得越来越快,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古怪得很呐。 王秀才再道:“还有一位马夫人,您府上就在扶宅隔壁,你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马夫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这、这,要说奇怪的,就是扶家的四条狗特别厉害,还什么都会,跟成了精似的。” 她咽了咽口水,“还有、还有他们家最近突然种了不少树,什么杏树啊桃树啊,一院子都是。” 说到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树藤。 树藤是什么? 那就是害人的东西啊! 诸人惊骇,有胆子小的连连退了好几步。 宁杳:“……”真是厉害了,这些平常人不会留心的小事,居然真叫他给串起来了。 这是铁了心的要把她说成妖怪,恨不得她去死啊。 她斜晙了一眼,这秀才后头是谁呢? 要说一心要她命,整个萝州城也就只有郡王府的那位了吧。 宁杳低低头思索着,门前已然群声沸腾。 一辆楠木马车从街头缓缓驶来,稳稳停下,一身紫裙广袖的郡王妃搭着婢女的手,踩着凳子下来。 她头戴幂篱,双层的雾蓝纱严严实实罩了半身,多日被禁足府中,身子愈见孱弱,走了两步便有些喘气儿。立定了半晌,缩在披风下两只干瘦的手用力一攥,哑着嗓子冷冷道:“王秀才说得不错的,但还有些事情,须得本王妃来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众人举目看去,宁杳微微一笑,哟,幕后推手这不是来了。 第11章 郡王妃的现身,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独独王秀才嘴角翘起,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衣襟中厚厚一沓银票贴合在胸口,便是站在门前风口处也不觉得冷了。他抵手轻咳,佯装出宁折不弯的傲骨,抬起下巴与郡王妃正色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到如今,一切已然明了,郡王府莫不是还要护着这妖孽,枉顾萝州满城百姓的死活?” 众人已经被挑动起了情绪,摩肩接踵地涌上来,喊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阵轰轰雷雨。 “王秀才说得对!” “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何等可恶啊,不能放过她……” 红衣铁甲的王府侍卫奋力拦人,拔刀叱喝,“都退下!都退下!” 郡王妃抬手止声,冪纱中双目沉沉,“王秀才误会了。” “本妃此行并非是要为其庇护,开脱罪责,”她停了停,待诸人的视线尽是聚拢了来,斩钉截铁一口定音,“而是要亲自将这凶狠暴戾的孽障就地正法!” 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郡王府的女主子,满含不信任的同时,似乎又在好奇她究竟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时至今日,我也不敢再对诸君有所隐瞒,”郡王妃语声低缓,任谁都能听得出内中的懊悔,“不错,这些事正是宁氏所为。” “宁氏自晖州王家嫁入我府不过一月,当时万音门姜仙子尚在萝州,见过一面便说此人有些古怪,要我多加小心注意。我当时见琂儿娶妻正是满心欢喜,自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却是愧悔难当。” 郡王妃沉哑,“近日城中流言四起,都说有妖孽作祟,我暗中查探,真是痛断心肠。若非我疏忽至此,又怎么会叫无辜之人丧命。” 她言辞恳切,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低下头颅,叫众人面上的激愤之色也渐少了些。 “近日请诸位做个见证,”她哽咽道:“非是我要害杀义子儿媳,实在不得已而为之,今天若放过她,来日又该有何颜面觐见国君,面对满城父老乡亲?” 宁杳的脚边已经剥了一堆的花生壳,嘴里咯嘣咯嘣的响,日子无聊了,就喜欢看看戏,真人演出来的可比话本子里的寥寥数语精彩多了。 这番不惊不乱,安然自若,叫诸人心生畏惧。 她含唇愈笑一分,他们愈惶惶退一寸,生怕从门里头突然冒出几根树藤来。 “诸位莫慌,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王秀才大声煽动鼓吹,“王妃深明大义,能站出来大义灭亲少有人能及,要怎么处置这妖孽,我们都听您的!” 众人已然将王秀才当成了主心骨儿,当即纷纷应和,“对对对,都听王妃的。” 激进的更是吼道:“杀了她,杀了她!” 这个时候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决不能拿他们萝州一城人的性命作赌! 沸反盈天,群起激愤,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躁动了起来。 天边大雁一字远去,空空无痕,郡王妃仰着头,笑容满面。 对,就是这样,如今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取了这小贱人的性命了。 能在尽是魑魅魍魉的郡王府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她从来就不是蠢货,先时也是容色残损,叫她慌了手脚懵了脑子,这些日子静下来想想,也就大概能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五粒舒颜丹,五天,姜缀玉只给了她的五天。 现在这副风烛残年,人老珠黄的模样,该是她没办成事儿的惩罚。只要她如约取了宁氏的性命,她的美貌,她的青春,自然就能回来了。 自打树藤杀人案始,她布置多日,也该收网了。 不但能以除去妖孽之名杀了宁杳,还能提升她的声名地位,真是一箭双雕。 至于……后面的事,郡王府已经飞鸽传书往殷都送信,国君自会请留在殷都的仙人相助,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郡王妃眯了眯眼,“本妃早前已经与灵山道观的观主通过书信,说是这万物草木都怕一个火字,树藤之妖,只需以火焚形,定能烟消云散。” 她厉然道:“宁氏居此多日,这宅子里怕早就不干净了。为保周全……来人,备柴点火,将这地方一并烧了。” 郡王妃一声令下,王府的红衣侍卫立时动作起来,他们早准备好了柴火烈油,迅速围着墙院层层铺堆,提桶倒泼起来。 诸人怕宁杳突然暴起,反抗伤人,虽脸上愤愤嘴里欢呼叫嚷,却也忌惮地退了好几步,留出一圈空地来,只有泼油的红衣侍卫来回走动。 有人见宁杳坐在门里不动如山,低声怪道:“她怎么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 “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他们小声说话,王秀才却听得清楚,安抚道:“放心,王妃不是问过灵山观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们还信不过吗?” 外面的人听到灵山观主四字安下心来,里头的觅秀闻着浓重的桐子油味儿,却是惊慌失色。府里的小厮婢女还有厨娘等等都发疯似的冲了出去,她发软的两腿也不由地跟着动了动,但余光瞥见仍然剥着花生的宁杳,又愣生生钉在原地。 宁杳轻抬起眼帘,“你若想出去就出去吧,他们一会儿就该点火了。” 觅秀攥了攥汗湿的手,出去又如何,郡王妃也不会放过她。左右死路一条,倒不如在夫人身上赌一把! 她紧咬牙关哆哆嗦嗦道:“奴婢不走,夫人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宁杳笑了笑,摊开手将剥好的花生米递给她。 “点火!” 火把点燃了柴堆,迅速燃蹿,烧得人面通红,天际一片橘光。跃然而起的火苗,比之远处夕阳还灿烂了三分。 黑烟缭绕,郡王妃隐隐约约能看得到宁杳那张逐渐模糊的脸,她面上笑容一直没停过,一想到马上就能恢复无双容色,就完全无法克制心中的欢喜。 然而,事实却没让她高兴多久。 腾腾燃烧的大火,像是遇上了暴雨,突然慢慢弱了下来。 郡王妃愕然,“怎么回事?!” 宁杳动了动指尖,感受到灵力示意的阵法缓缓启动。门前柳树,门后银杏,东西桃花艾蒿,遥相呼应,将这一方庭院牢牢实实护在其中。 宅子的大门已然烧成了灰烬,院墙也是团团漆黑如墨,一场大火的结局仅限于此,连门外的两棵翠柳都不见损害分毫,叶子青翠欲滴比之方才尤甚。 火光猝灭,里面的人照旧稳稳坐在椅子上,四条大黄狗立在她面前,冷冷注视着外头的他们。 “妖怪,妖怪!真是妖怪啊!” 众人慌不择路,惶然四散开去,郡王妃也被吓了一跳,她惊然愣住,险些踉跄跌倒。 宁杳看着外面,徐徐说道:“王妃,看来这点儿手段取不了我的性命。” 郡王妃稍定下心神,狠狠道:“来人,给我杀了她!杀了她!你们怕什么,上啊!” 红衣铁甲的侍卫握着刀,犹豫不前。 郡王妃也失了镇定,尖声气道:“谁若能取了这孽障的性命,赏他一千两纹银!” 财帛动人心,富贵险中求,一千两子一出,不少人都被重赏蛊惑,大叫壮胆,猛然提刀冲了上去。 宁杳眼中含霜,拍了拍身边的狗头,冷然道:“大黄,谁若敢踏进门槛一步,你就咬断他的脖子。” 四个黄汪汪汪叫了几声,精神抖擞地迎战。 王府侍卫和四条大黄狗打的难舍难分,这传出怕没几个人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郡王妃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一群白拿俸禄的废物! 没用的东西,连几个畜生都打不过! 郡王妃气急败坏,恨不能亲自过来动手。 耳边嘈杂烦扰,宁杳展目望向天际,她尚有心情向郡王妃舒眉浅笑。目光一凝,还饶有兴致地伸出手往后头指了指,状似提醒什么。 郡王妃也恍惚听见索索的响声,她下意识回头去,瞳孔紧缩。 “啊!” 尖叫声起,一根幼儿细腕粗的树藤,龙游蛇形般自云层中而来,径直卷了郡王妃破空而去。从出现到绑了郡王妃消失,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 这一悚然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整个长盈街静得微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只有郡王府车驾上的珠玉风铎轻摇慢晃地泠泠作响。 寂静过后便是冲天的嚎叫。 “快跑!快跑!” “救命啊……妖怪,妖怪!” 众人手脚并用,八方逃散,原本挤挤挨挨的长盈街瞬间就空了下来。 姻缘树莫名其妙出手卷人叫今日这场好戏告一段落,宁杳左右看了看,起身舒展舒展手脚,又嘱咐四个黄守好光秃秃的门框别叫不怀好意的人进来,才吃着花生米回了院子里。 谁知到了东院,却见满庭花林里站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