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那缕被他摄入屋内的怨气在身旁一点点凝结成人形,变成了荀川的模样。 他静静望着严遇,然后伸手探了一下,发现严遇身上已经开始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死气—— 那是人之将亡的征兆。 严遇淡淡阖目,似有解脱:“我终于快死了。” 荀川勾唇:“真好。” 他不知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外间忽然下起了大雨,树梢颤颤,电闪雷鸣,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心神俱丧,严遇身上死气更重,腹部的伤口也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正一点点向外扩大,仿佛再过不久就会烂成一堆白骨。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符效力在逐渐减弱,那女鬼一时半刻应该是不会再来,然而窗外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飘荡的游魂,正发出桀桀的怪笑,一点点顺着窗缝往里钻。 严遇体质极为特殊,终年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些鬼魂似乎察觉到他生命力的流逝,蜂拥而至的扑了上来,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黯淡的雾气中,痛苦得额角青筋暴起。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不知怎的,那些鬼魂忽然间四散开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外面。 荀川苍白修长的手覆在严遇伤处,将那女鬼留下的怨气一点点吸附掌中,眼神晦暗:“……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和我分手,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严遇已经濒死,呼吸沉促,只有细密的汗珠顺着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滚落,荀川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不可自拔,神色扭曲,自顾自的说着话:“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忽然要分手,我一直站在楼下淋雨等着你回心转意,如果那天你没有下来,我可能就真的死心了……” 荀川在雨中站了多久,严遇就看了他多久,三楼窗户紧闭,帘子也拉得严严实实,他仅透过缝隙往下看去,殊不知颀长的身影清晰倒映在了上面,在楼下看得清清楚楚。 那抹身影也许是让荀川等下去的最后一点自尊。 他疲累至极,坐在楼梯口睡得昏昏沉沉,烧的浑身guntang,恍惚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荀川手撑着地,强自站起身来,发现严遇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单手插兜静静望着自己。 严遇说:“回家吧,父母生你出来不是让你在这里淋雨的。” 家?他哪儿有家。 荀川似哭似笑,整个人狼狈不堪,背靠着满是小广告和涂鸦的水泥墙,冷眼看着他,齿关冷得直打颤,忍不住反唇相讥:“那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让你耍着玩的吗?” 严遇见劝他不动,脚步微动,转身离开。 荀川见状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他眼前不住发黑,身形打晃,眼见着就要摔下台阶去,危急关头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紧接着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荀川眼前虚影重重,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严遇,被雨水浸得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严遇……严遇……” 他声音带着恨,却又恨不到底,咬牙切齿,带着呜咽。 “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杀了你……” 那人没说话,不动声色的收紧怀抱,将荀川从地上抱起,一片落叶像是有了归宿般,短暂的不用再飘零。 “严遇……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 荀川终于卸下了伪装,再看不出半点傲气,他紧紧抱着严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哽咽间有泪水落入后颈,烫得人心头发颤。 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那天你不该来的。” 伤口处的那团怨气被荀川一点点驱散,严遇周身的死气也终于淡了下来,他在发现荀川的举动后,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推开他,却因为力气不够,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严遇一双眼黑沉沉的望着他,嘴角弧度十分讥讽:“……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被我耍的团团转?” 荀川在吸附女鬼留下的怨气时,严遇伤口流出的血也在一点点腐蚀着他的掌心,rou眼可见的,他周身的怨气淡了下来,几欲连实体都快维持不住。 荀川面色冰冷,一道闪电在窗外劈过,他大半张脸被照得分明,无声动了动唇。 “因为我贱骨头,满意了吗……” 活的时候想把一切都双手奉上,死了也舍不得他受半点苦。 荀川觉得自己真是贱。 活着是个贱人,死了也是个贱鬼。 天边隐隐破晓,他最后看了严遇一眼,身躯化作一团黑气,悄无声息的消散开来。 那女鬼已经成了阴煞,拼命之余下了狠手,严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险些把命也搭了进去,短时间内如果不能尽快复原,那女鬼一定会再次找过来。 还有荀川…… 严遇的血一定程度上能驱鬼逐煞,他魂体伤的一定不轻。 仿佛是为了印证严遇的猜测般,之后三天,荀川一直没出现,安静平和得令人不适应。 严遇不喜欢留后患,用浸了鸡血的红线把金钱剑重新穿好,然后翻出以前的符书,画了一叠黄符,那个女鬼依旧蛰伏在楼上,免得她装神弄鬼,严遇还在地上布了一个驱鬼阵法,但不知想起什么,又伸手擦掉了。 期间警察又来过一次,据说杀死苏玉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是名游手好闲的地痞混混,他来苏玉这边过夜的时候,二人因为金钱起了纷争,一怒之下就杀了苏玉,卷款潜逃至外地,目前还在通缉中。 浴室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热气在房间内弥漫开来,严遇穿好衣服,静静睨着墙上那面早已碎成蛛网的镜子,许久,慢慢伸出手抹掉了上面的雾气,里面映出一张俊美冰冷的脸庞,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角,面色发白,浑身半点人气也无。 镜面上的碎玻璃锋利无比,扎在指尖就如rou中刺一般,一抹蜿蜒的血迹出现在镜子上,严遇收回手,面不改色的拔掉了刺进去的玻璃渣。 得益于系统的功劳,严遇终于捡起老本行,连抽屉里尘封已久的书也得以重见天日,他翻出以前只看了一半的历书,照着图纸一点点推算,心无旁骛时,头顶的灯忽然闪了闪。 严遇收起笔尖,怀中果然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带着熟悉的凉意,荀川坐在他腿上,指尖在他喉结处微微划过,阴恻恻的道:“你真命大……” 严遇捏住他的手,发现上次被血液腐蚀的痕迹还在,看起来触目惊心,荀川偏头看向他,声音极其可怜的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啊……” 说完见严遇不语,又缓缓搂紧他的脖子,冰凉的唇在他脸侧若有若无的掠过,荀川以为严遇会躲,结果没成想腰间一紧,整个人直接和他贴的严丝合缝。 二人挨得极近,荀川甚至能嗅到严遇领口间浅淡的烟草味,他瞳孔一缩,正欲说些什么,眼皮却陡然覆上一片温热,身形就此僵住。 这个吻来的毫无预兆。 严遇将他抵在桌沿,一点点撬开了他的牙关,辗转撕磨,荀川反应过来似欲挣扎,但又被他攥住手腕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 随着一缕人气的渡入,荀川掌心的腐蚀伤悄然痊愈,直至完好如初。 严遇不动声色探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从荀川身上退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眉目间的灰败之气仿佛又浓了一点,嘴唇也毫无血色。 荀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严遇重新拿起笔,继续画着刚才未完成的推算图,伴随着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荀川动了动,似乎要从他身上离开,却又被严遇伸手搂住。 一张图在纸上渐渐成形,依旧繁杂的让人看不懂。 严遇说:“两个月后鬼门会开启一次,这是你投胎的最好机会。” 厉鬼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总归各有各的去处,既然严遇会道术,那么别人自然也会,有些道术士会四处探查鬼气,收服冤魂,以此增加自身修为。 第95章 抽屉 这句话一出, 荀川脸色rou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他似乎十分恼怒,双目隐有血色蔓延, 桌上那张推算图也陡然凭空燃起,火焰蹿得老高。 严遇抬手一压,火焰顿熄, 又见荀川只是恶狠狠盯着自己,并不说话,便当做对方是默认了,他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到后半夜,拉开椅子起身, 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 黑暗中,被单一角被悄然掀起, 紧接着滑入了一具冰凉的身躯, 像蛇一样缠住了严遇的腰身, 荀川目光不甘的盯着他,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报复性的隔着衣服在他左肩狠狠咬下。 严遇睁开眼, 又闭上眼, 漫不经心的道:“如果咬出血来,你可就毁容了。” 荀川一顿。 严遇又道:“说不定会和那个女鬼一样丑。” 荀川眯了眯眼, 目光阴鸷的松开他肩膀。 厉鬼模样都是狰狞可怖的, 他们有些会用怨气幻化出美丽的容貌, 严遇的血能破除幻象,如果溅上去,不仅会显露出真容,还会腐蚀原本的躯体。 房内重新陷入寂静,荀川背对着严遇,许久,将一只手缓缓伸到眼前,怨气散去,显露出森森白骨,在寡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尸身一点点腐烂,在大火中燃成灰烬,最后又长埋地下,真容其实跟那名女鬼一样可怖。 荀川神色麻木,又缓慢的朝着自己脸上探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人攥住了手腕。 严遇整个人都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将他的手拉下来,半强迫性的塞进了被子里,荀川反应过来,正欲挣扎,一只有力的手却忽然穿过他腰间,将他往后拉了拉,紧接着整个人跌入一个带着浅淡烟草味的怀抱中。 荀川不动了,四周静的出奇。 他闭上眼,甚至能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心脏跳动声,一颗鲜活的心脏,在严遇胸腔中跳动。 荀川在黑夜中转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他用力搂紧严遇的腰身,然后微微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苏玉的案子破了,翌日清早,房东带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妇女来收拾她遗留的物品,听说对方是苏玉在乡下的mama。 “真是晦气!你女儿死在这里,搅的我生意都没法儿做了,这栋楼哪里还有人敢住?天天跟附近的三姑六婶吵架,得罪这个又得罪那个,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我这是倒了十八辈子霉了呀!” 房东大妈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单手叉腰站在楼道口骂骂咧咧的,声音尖锐,恨不得整栋楼都能听见,严遇仅离苏玉家一层之隔,直接被吵醒了。 他掀开被子,正欲起身去看看,却被一股力道拉了回去,荀川圈住他的腰,缓慢攀上严遇后背,声音黏黏腻腻,带着凉意,像毒蛇在吞吐信子:“不许去……” 鬼魂昼伏夜出仅仅只是因为阳光会令他们难受至极,只有最低等的游魂才会被烈阳所伤,室内窗帘被拉得严实,但严遇还是透过缝隙瞧见了外间乍亮的天光。 荀川以前晚上来,白天走,现在……来了就不走了。 严遇欲把手抽回来,荀川却面色阴沉,紧抓不放,一人一鬼兀自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荀川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冷眼睨着他,幽幽出声道:“严遇,你真狠……” “我很快就去投胎了,这样都不能让你对我好一点吗……” 严遇闻言,手中力道终于松了些许:“我上去看看,很快回来。” 荀川神情莫测:“我跟你一起去。” 严遇不说话,径直去浴室洗漱,算是默认了。 苏玉的房间很拥挤,桌上全是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衣柜分做两半,一边放鞋,一边挂衣服,她母亲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被浆洗得发白的帆布旅行包,显然是装不下这些的。 房东大妈极为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见苏母佝偻着脊背将苏玉衣物一件件叠整齐,心中更加烦躁,频频出声催促:“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全是地摊货,您看着收拾收拾算了,动作这么慢,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母不住的道着歉,但年纪大了,腿脚始终不够利索,仓惶间还摔了一跤,房东大妈见状吓了一跳,正欲伸手去扶,苏母赶紧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不疼不疼,哎,这地挺软和的,我没摔疼。”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缕薄弱的怨气从她膝盖处悄然散了开来。 房东大妈心想这是瓷砖地,能软和到哪儿去,正欲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原来是严遇。 “哎呦,稀奇啊,平时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房东大妈看着他啧啧称奇,手中钥匙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哗啦响声,严遇靠着楼梯扶手,面无表情打了个哈欠:“我跟小苏也算认识,来看看。” 房东大妈闻言脸色陡然怪异起来,抬手恶狠狠拍了严遇肩膀一下,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学好,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嘴巴可紧着点,别在她mama面前说她是出来……出来那个什么的,刚才在警局门口,小苏爸爸因为这件事气的直接坐车回老家了。” 荀川只听见“勾搭”那两个字,眯了眯眼,在严遇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房东大妈嘴毒了点,人却不错,严遇拍掉腰间的手,敷衍的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往房内看了一眼:“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把钥匙给我,等会儿小苏mama走了我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