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说着詹雅婕叹了声气,感慨地看着尤涟,“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我身边闹腾的样子。” 尤涟放在桌上的手忽然攥了攥。 詹雅婕目光微动,继续道:“我一直都想生一个omega,可惜没那个服气,有你在身边也算弥补了我这么些年的遗憾……” 尤涟忽道:“别说了。” 詹雅婕停下话,不着痕迹地打量尤涟:“怎么了吗?” “你其实可以直接点的。” 尤涟垂眸看着合同上某一条条款,“你不就是想让我自愿放弃除了这些之外的遗产吗?你可以直接说的,不用跟我忆往昔,提什么小时候,没必要。” 反而膈应。 尤涟抬起头:“难道你觉得我很傻吗?” 詹雅婕忽然笑了开来:“怎么会?我怎么会觉得你傻?我亲眼看着你长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聪明?” 尤涟没有吭声。 詹雅婕继续笑着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之间弄得那么难看。” 她摊了下手,目光幽幽地看着尤涟,“毕竟母子一场,何必呢?” 第45章 尤涟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他摇摇头,忽然觉得有点累:“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你,何必呢?你装得不累吗?” 詹雅婕面色不变,看着尤涟道:“我装什么了?” 尤涟往椅背上一靠,歪着看着詹雅婕,看着这个他喊了十几年mama的人,开口道:“要我喊你妈,你又不拿我当儿子。是,我是尤正勋跟翁甜生的,尤正勋对不起你,翁甜也对不起你,所以尤正勋快死了,翁甜也马上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轮到我了,之前没能把我养废,所以现在只能在遗产上做文章,一分钱都不给我。” 尤涟曲指敲了敲桌上的文件,“你在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何必说一些冠冕堂皇又虚情假意的话?还说什么不想我们两个之间难看,把我们两个之间弄难看的又是谁?不就是你吗?” 尤涟并不恨詹雅婕,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恨她,只是有一点他心里始终都过不去,那就是詹雅婕的虚伪。 她确实站在道德制高点,可以鄙视尤正勋,也可以唾弃翁甜,但这样就可以玩弄和摆布别人的人生了吗?因为养育了自己,所以在养育中掺入恶意就是对的了吗? 因为手里握着道德的遮羞布,所以就可以插手和乱改遗嘱了吗? 如果认为私生子是原罪,为什么还要养他?为什么一直以他的母亲自居?理直气壮地插手着他的生活,又理直气壮地忽然抽手。 尤涟不信詹雅婕当初开口拒绝,尤正勋还会强行要求她养育自己,不过是为了借自己讨好尤正勋,又同时展示一家之母的胸怀和气量罢了。 “你明明可以选择不养我的,你也完全可以给我随便安排一个小楼或者小房间住着,让我不出现在你眼前,甚至可以把我打包送回翁甜身边,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 尤涟定定地看着詹雅婕,“可你选择了养我。”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目光直直地看着对方,“是你自己选的,你并不无辜,没必要扮出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但你还以德报怨的模样,现在的一切不是也有你的手笔吗?” “这遗嘱不是尤正勋定的,我知道是你。” “你不忍心让我什么都没有?才不是,你特别忍心。” “还说什么我弥补了你的遗憾?明明是我的存在才最让你遗憾。” 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后,尤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对詹雅婕的感情忽然就不复杂了,看着她也不再觉得难受,这种亲手揭开对方面具的感觉令他无比畅快,往日面对詹雅婕时的憋屈感也霎时烟消云散。 他最介意的,说到底还是詹雅婕的虚伪。 如果是直白的爱恨,反而不会这么烦恼。 詹雅婕好一会没有出声,她只静静地打量着尤涟,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像是在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半晌,她才笑了起来:“果然是有了靠山,说话都不一样了。” 尤涟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你不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么,而且尤正勋还没死呢。彼此彼此啊。” 詹雅婕面上依然带着笑,胸膛却用力起伏了一下。 她活到现在,从未被人如此地当着面顶撞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尤涟。她习惯了他丧家犬的模样,没想到他会忽然跳起来咬人。 “看来还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詹雅婕看了眼桌上的合同书,“这些你都看不上了是吧?也对,毕竟你和宫鹤有婚约,以后结了婚就是宫家的人,看不上这些也正常,不过……” 尤涟:“不过什么?” “不过我也得提醒你,凡事别想得太美,否则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见好就收,把眼前能抓得赶紧抓在手里。” “毕竟有些东西,没点本事的话,就算给你了,你也拿不住!” 詹雅婕说着从位置上站起,黑色的丝绒旗袍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她抬起下巴,脸上的笑容还在,眼神却比之前冰冷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尤涟,气势比刚才更盛。 “而且,你别忘了你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吗?” 詹雅婕注视着尤涟,红唇悠悠道,“是我给你定的,你所谓的靠山也相当于我给你找的。我既然能给你定下这个婚约,那么我自然也能把它解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给我定这个婚约?”尤涟并没有吓到,反倒被这些话勾起了心底的疑问。 宫家的大本营在国外,虽然现在在龙城的地位跟尤家相比要略逊一筹,但它的势力范围遍布世界,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远比尤家恐怖得多。 跟这样的大家族联姻,绝对是很多企业梦寐以求的好事。 但这个好事,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出生那年,尤桀、尤弋、尤灿都还小,都还没有分化,可偏偏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为什么? 詹雅婕不问反答:“你觉得是为什么?” 尤涟看着她,语气平淡:“我不觉得你是为了我好。” 见到襁褓里的他的时候,应该是詹雅婕怒气值最高的时候,毕竟前面已经有一个尤灿,之后又多了个他,自己的丈夫如此肆无忌惮,詹雅婕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如果这个婚约真的是个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他?除非…… 尤涟神色一凛。 除非这个婚约在詹雅婕眼中并不是好事,反而是个坑,否则这跟她之后刻意养歪自己的行为是完全矛盾的。 那么她认为的坑在哪儿?要么在宫鹤身上,要么在宫鹤家里。 是因为宫家虽然庞大,关系也错综复杂,宛如泥潭吗?毕竟他们尤家都能弄出这么多事,宫家的水很可能比他们家更深。 可宫家在华的发展蒸蒸日上,十几年来并没有听说过出什么问题,詹雅婕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前就预判到未来发生的事,所以,应该是当时出了什么问题,才让詹雅婕选择了自己。 这个问题,想来应该在宫鹤身上。 思及此,尤涟不由有些紧张。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问宫鹤的问题,问他到底为什么喜欢自己,当时宫鹤回答了,但说到底没有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仍然不知道宫鹤对自己执着的点在哪里。 而且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宫鹤对自己的关注程度就格外不同,这又是为什么? 再往深了想,还有宫鹤的性格。 明明他父母双全,上面有一个哥哥,尤涟也去过他家吃过饭,他家里的气氛比尤家温馨许多,宫鹤又怎么会这么孤僻冷漠? 越想,心里的疑团就越多。 尤涟面上不显,目光却细细地打量起了詹雅婕的表情,妄图看出点什么,可詹雅婕戴了那么多年的面具,对表情的控制炉火纯青,除非她主动暴露,否则谁也不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想法。 “你想知道?” 詹雅婕暗示地瞥了眼合同,“等你签完字,我慢慢跟你说。” 既然已经撕破脸,詹雅婕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 她今晚大费周章地办家宴,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尤涟签字,要他自愿放弃除了合同内容外所有东西的继承。 ——因为她实在不相信尤灿会随意提出那样的要求。 而且尤涟的分化比寻常人晚那么久,说不准有什么隐情,所以不管尤涟是omega还是alpha,她都要他签这个字,以求万分的稳妥。 气氛急转直下,空气陷入凝滞。 詹雅婕双手环胸,目光睥睨,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而尤涟因为坐着的关系比詹雅婕矮了一截,仰头的姿势也让他的气势一块跟着矮了一截。 尤涟确实有些被动,因为他太在乎宫鹤。 宫鹤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他真的很想知道婚约的疑团。 忽然,尤涟动了,他重新拿起合同看了起来。 见状,詹雅婕悄然露出笑容。 可看了很久,尤涟也没有动笔签字。 詹雅婕不禁出声道:“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尤涟抬起头:“原因是在宫鹤身上吗?” 詹雅婕不置可否,只说:“你签字,我就告诉你。” 尤涟放下合同,往椅背上一靠,显然不打算照做。 他手里的砝码比詹雅婕手里的要大得多,毕竟签字他能拿到一个亿,而不签字,起码能有上百亿。 气氛再度陷入僵持,两人一坐一站,谁都没有吭声。 过了好一会,詹雅婕才道:“你是alpha?” 尤涟只当没听见:“告诉我。” 詹雅婕缓缓吸气,看着尤涟道:“是。” 尤涟心里一沉:“宫鹤怎么了?” 詹雅婕伸长手,长长的黑色指甲在合同上点了点。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尤涟抬头看了看她,下一秒站起了身,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