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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遵医嘱_分节阅读_36

    “来,你先扶好拐杖,”埃尔维斯似乎对这样的巨响习以为常,完全不受影响,“架好了吗?我要放手了哦。”

    许苡仁问:“那是什么声音?”

    “枪声。”埃尔维斯坦然答道,“要知道,这里经常会有饥饿的野兽出没,所以巡防队的人有一部分会配枪,你放心好了,他们即使是开枪,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唔,不过刚才那两声枪响好像离我们非常近呢,像是外楼传来的,野兽怎么会进到外楼里来呢?”

    许苡仁听了这话不禁背后一寒,心里有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之感,还好他没穿帮。

    外国的枪支管制显然没有中国那么严格,又是在荒山野岭的地方,他光是顺着这个思路想想就有无数种方法把一个人从这里抹煞,连灰都不留下。

    “嘿,实在是太吵了,你没事吧?”埃尔维斯引导着许苡仁缓缓向外走,“幸好我护理的病人是你,不知道心脏病病区的那几个家伙怎么样了,如果他们刚好没在病房而是在走廊里,恐怕会发生非常危险的事情呢。”

    “这里还有心脏病的志愿者?”许苡仁一愣,“哪种心脏病?”

    “具体有哪几种我也不太会说,应该各种病因的都有吧。”埃尔维斯说,“你很冷吗?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寒颤。”

    “不冷,谢谢,只是重量集中在双臂上的关系。”许苡仁旁敲侧击地问,“原来这里不只是针对糖尿病的研究,对其他病也有研究吗?一共大约有多少志愿者呢?我能和其他的病友聊聊吗?”

    “嘿嘿,这个我不能说哦,而且我确实也不知道。”埃尔维斯说,“不过我知道糖尿病这个病区只有三个人,分别由不同的医生负责。你们三个人是不同的病因,为了防止心理因素影响治疗,所以你不能和其他几位交流,如果你觉得闷,可以和我聊天。”

    许苡仁:“……”

    他根本无心和埃尔维斯聊天。

    不知是不是刚才埃尔维斯若无其事地分析枪声的缘故,许苡仁现在感觉他说话的语气更加诡异,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这和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位外教或者国际友人的语调都不一样——也许汉语分为各种方言,英语也有各地口音,埃尔维斯的乡音恰恰就是他没有接触过的那一种?

    许苡仁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把埃尔维斯托着的他的手臂抽了出来,拄着拐杖:“我想试着自己走走看。”

    “哦!那真好!昨天你还不相信自己能走路呢!”埃尔维斯痛快地放开了手,“但是,下次吧,现在我们已经到你的病房了,请往右拐。”

    在陌生的环境中,许苡仁压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拐了几次弯。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双脚的负担顿时减轻,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接过埃尔维斯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

    当大脑味觉中枢接收到味蕾传来的信息时,许苡仁差点喷了出来:“这是什么!”

    “蛋白/粉。”埃尔维斯抽了张纸巾放在他手上,“有点凉是吗?你慢慢喝。”

    许苡仁眼瞎心不瞎,味觉尚未退化:“我不是说凉……什么蛋白/粉是这个味道?”

    埃尔维斯不以为然,语气职业化而且轻松愉悦:“分离乳清蛋白。去掉了你现在不适宜过多摄入的脂肪和乳糖,方便你吸收。昨晚你不是还想找点蛋白质食品吗?配合今天的治疗,它能帮助你更快恢复体力。”

    许苡仁深吸一口气:“你说的都对,但是这不是分离乳清蛋白的味道。”

    “哦?”埃尔维斯接过杯子闻了闻,“为什么不是?”

    “……”许苡仁搜肠刮肚找了点直观的形容词,“乳清蛋白不是从牛奶里提取的吗?这有腥味,喝起来不像牛奶。”

    “这里零下三十度,朋友。”埃尔维斯把杯子放回许苡仁手中,“你觉得这样的条件适宜普通的奶牛生存吗?当然是其他野生哺乳动物的制品。至于你说的腥味,我想想……那个是?……”

    许苡仁:“三甲胺。”

    “哦!没错,就是这个词!”埃尔维斯恍然大悟般,“它有可能在简易的提取过程中发生类似蛋白质的反应,但是这才更说明是原地取材制作的,不是吗?放心喝吧,我刚才闻了,这点气味还不足以对人的健康造成影响。你的意见我会向他们反应的,也许下次就没有这个气味了,嗯,我保证。”

    许苡仁:“……”

    全身的血都被不知名的机器循环过将近一圈了,许苡仁感觉再纠结入口的是什么也为时已晚,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消毒了吗?”

    埃尔维斯犹豫了一下:“唔……”

    “……别说了。”许苡仁抱着好歹能压称的心情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了。还有别的吗?都拿来吧。”

    埃尔维斯这个人,在成为专业护理之前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有可能在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之前兼了一份保健品推销的职,所以推荐食品、饮品、用品时,解说总有言过其实之嫌,并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这份热情显然已经超过了普通人所能理解的热爱生活的范畴。

    也有可能兼的是一份靠小费赚钱的职,许多服务行业都以小费作为主要收入,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每次费心劳力的时候反而特别开心——可惜许苡仁现在身无分文,没有现金可以支付,希望他们的工资和洗脑文化里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诠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导致埃尔维斯干活也哼着歌的原因……许苡仁怀疑自己快得被害妄想症了——结合李超越说谢里尔能通过“细胞计划改造装置”看出他情绪不对,他想起了牧场给牛和鸡听音乐以获得良好畜牧产品的养殖方法,而埃尔维斯就是那个饲养员,他们的奖金和提成与此挂钩……

    继午饭之后,吃完晚饭又被埃尔维斯强迫着做一套健身cao才能躺回床上的许苡仁如是想。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当坏人、唱“黑脸”的经验与潜质,今天略有些口不择言地对着李超越说完了那一通之后,心里并不比挨训的人好受,整个下午和半个晚上都在深深地自我嫌弃,脑内展开了一场激烈地辩论赛。

    反方引经据典,什么“希波克拉底顶着舆论的力量解剖尸体、在巫医对着骨折病人念咒驱邪时主张清创牵引复位”啦,“布鲁诺坚持“太阳中心”天体论”啦,“塞尔维特抨击‘三位一体’”啦,无一不是当世不被理解甚至被迫害的先驱,但如果没有前辈的奇思妙想,匪夷所思的大胆尝试,你让科学怎么发展,社会怎么进步?

    作为正方的“早上那个自己”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当初李超越来找他倾诉,为签约哪一家公司而举棋不定,他毫不怀疑技术方面的问题,两个人顶着头捱着肩,打着算盘只合计签给谁,现在临到要在自己身上实验了,他却连一秒钟的肯定也不愿意给。他的表现就像“中国式”的家长,表面佯装鼓励,遇事无情打击,自相矛盾,简直一塌糊涂。

    别人的公司。爱花多少钱,爱研究什么项目,跨境还是上天,哪怕是钱多“烧”着玩要登月,又哪里轮得到他来指责?倒是他自己,口口声声为医学事业奉献终身、要捐这个捐那个,现在却金贵得草木皆兵,不免有“叶公好龙”的可悲。

    李超越都能相信他,他为什么不相信李超越?

    也许解释只有一个,英雄才能惜英雄。

    而像他这种凡人,见到常理之外的新生事物,不但没有及时奉上叹为观止拍案叫绝的鉴赏水平,反而妄加批判臆测。

    李超越、谢里尔、埃尔维斯看着他时,都在想什么呢?井底之蛙?夏虫语冰?

    许苡仁明白自己骂错了他,可也总不能拖着这副今非昔比的形貌前去道歉,只好在天昏地暗中一边默默揣度着他会否有文人意气,从此老死不相来往,一边又不禁遗憾,那不是他想留给他的最后一面。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小狗扒门的声音。

    “许——哥——”李超越偷偷摸摸地又溜进了屋,用夸张的气声问,“你——睡——了——吗?”

    许苡仁:“……”

    李超越居然主动来了?

    许苡仁顿觉自己连气度也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曾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他每走一步路都是以最古老的办法在脚下铺砖垫瓦,而李超越则是以第一宇宙速度上天入地——如果这个世纪即将有人完成某项突破的话,为什么不能就是他呢?

    许苡仁已经把自己说服的差不多了,略带愧疚地思忖着如何再说两句软话,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同时心情复杂地低声应了一句:“嗯,没睡。”——

    埃尔维斯身上绝对有某种病原体,已经通过空气传播影响到了李超越——他“没睡”两个字刚说完,李超越用和埃尔维斯如出一辙的姿势架住了他就往床下拖:“许哥,我们走!”

    许苡仁体力远不如前,冷不丁被他拉着胳膊一拽,凌乱之余不知是让他先放手还是先说清楚,只发出了一个质疑的音节“……啊?”就被拖了下来。

    “许哥,你不愿意在这,我就送你回去,”李超越携带了大量超轻保暖材质的外套,长短不一,颜色未知,逐件往许苡仁身上套,不忘小心避过他的手环,“外面下着雪呢,你多穿点。”

    许苡仁感觉像是上课拿错了书、开会发言没准备资料、一刀下去胸都开了发现进错了手术室,有点发懵:“走、走?……怎么走?”

    李超越:“我弄了辆车。”

    许苡仁迅速回过神冷静了下来:“这里的人,谁会把车给你?”

    李超越:“偷的。”

    许苡仁默然:“……”

    “东西都放在车里了,”李超越左一道右一道地拉了不知道多少条拉链,然后把背后的帽子又给许苡仁戴了几层,“我趁司机去上厕所的时候进屋拿的钥匙。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能等你慢慢走过去了,我背着你下去。”

    ……这哪里是时间不多?这根本就是没有时间吧。

    正常人去趟厕所能去多久?20分钟?回来发现钥匙没了还得了?还有他“准备”东西的时间?说不定司机现在已经发现了?

    许苡仁在温暖的房中被他包得满头是汗:“你……这靠谱吗?”

    李超越屈膝背起他贴着墙根下楼梯,一路上悄声悄气,弄得许苡仁也不敢出声多问,生怕他们的“越狱”之行毁在自己手里,只得自我催眠:信任,信任。

    出了内层楼的大门,周遭的气温已经明显下降到零度以下,许苡仁身上被套得严严实实,但是搭在李超越的肩膀上摸了摸,感觉他穿得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