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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晃了晃。 灯下人慢慢取下帷帽,露出恶鬼一样的面容。 “恶鬼占据了她的身体,带着仇恨、憎恶、不甘,重新从地狱的最底层爬到人间。但就算是血债累累的恶鬼,心底也有一寸的地方是干净的。她想了很多办法,付出不少代价,终于找出可以救小蜘蛛和那些同门的办法。地狱太冷,成佛太难,她不再渴望什么极乐世界,只想要一个解脱。但是这么个小小的心愿……”鸣鸾笑了声,“小蜘蛛死了,她也死了,只留下一头可恨的恶鬼,堕入地狱最深层,永世沉沦。” 慧显轻叹口气,拨弄念珠,“迷途的孩子。” 鸣鸾低低笑出声,“无知的和尚。” 天劫的时候,师尊去而复返,替她挡下最后一道天劫,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佩玉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下她这样一个恶鬼,孤零零地在地狱受苦。 “老和尚,我杀了很多人,如果我回头,佛还会要我吗?” 慧显双手合十,“佛渡天下人。”可惜佛也渡不了面前的人。 鸣鸾站起身,走到歪倒在地上的佛头,低头看着那双慈悲的眼眸半晌,最后抬脚把它碾成灰烬。 “佛若真的慈悲,早在我小时候便该伸出手了,何必等我成魔了再说渡我?”她嗤笑几声,寺庙无声地燃起血红火焰,“我成魔之时,就在想,如果世上真的有佛,我便要杀了你的佛,毁了所谓极乐世界,让所有的人不得解脱,感受与我一般的痛苦。” 火焰舔舐慧显花白的长须,他身子一晃,低低念着佛号。 鸣鸾朗声大笑,身后业火红莲肆意开放,血河从她的脚下蜿蜒,她的眼中一片冰冷,静静地看着这场大火,慧显的身体与庙里的观音像一起,寸寸化为灰烬,饥饿的火舌仍不餍足,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鸣鸾一挥袖,“滚回去!” 火焰微微颤动,不情不愿地重归地狱。 她在一地灰烬中捡起两颗金灿灿的珠子,“佛陀慧眼吗?” 鸣鸾站在水镜前,举起了珠子,在圣洁的金光中,她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形。她抬起手,那黑影也抬起了手,她这才恍然,这道黑影是她自己。 慧显说,在她身上看见了地狱,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坠于无尽的深渊,行在无光的永夜,她的魂魄里,早就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希望。 就算是这样,她看到那根颤巍巍晶莹透亮的蛛丝时,还是很想顺着它爬上去,逃离这个绝望的地方。 鸣鸾随手一扔,两颗金珠滚在灰烬里,金光颤了颤,很快就熄灭了。 她回到住所时,怀柏正在院子里练剑,云中漂亮地挽了一个剑花,“你这么晚去哪了?” 鸣鸾笑着说:“为你准备了烟火。” 她伸手一点,三千星子如雨纷纷坠下,像一场盛大绝美的烟花。 怀柏痴痴望向夜空,“这是什么术法,好漂亮。” 鸣鸾静静地看着怀柏,就像看着寒夜里的一束光。 第75章 两生相思 “想好好活在世间,为何这般辛苦?”鸣鸾轻声问道。 怀柏没有听见。 她枕在鸣鸾腿上,双眸紧闭,安然地睡着,看起来柔软香甜,像一只香喷喷的豆包。 鸣鸾不知为何心中竟涌出这样的比喻。 小时候她躲在村长窗后,透过缝隙偷看着岁寒娘做豆包。雪白的面,裹着软乎乎香香甜甜的豆沙,揭开锅的那刻,白白的香气在屋子里翻腾,从窗户间隙里冒出一点点。 天寒地冻的,她蹲在墙角,吸着那一丝漏出的香气,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岁寒捧着豆包走出屋,一眼就看见她,笑了笑,把豆包掰下一小片,扔到地上,用脚踩几下踢到她面前,“想不想吃啊?” 雪白的面皮变得灰扑扑的,上面沾满砂砾土灰。佩玉扑过去把那脏兮兮的豆包捡起,分成两半,一半被她狼吞虎咽塞在嘴里,另一半拿回牛棚给娘亲吃。 可那实在是太少了,佩玉还没尝到什么味就已经吞到了肚里,粗糙的砂砾磨着她的喉咙,一丝丝泛甜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她满嘴是血,却吃吃地笑了,想着如果能再吃一块,就算马上死也没什么了。 想起这桩旧事,鸣鸾轻轻笑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佩玉了,那个藏在她心底、干干净净的孩子。怀柏睡在她的身上,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只香甜柔软的豆包,鸣鸾很想将她拆之入腹,又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她。 她闭上眼睛,在怀柏温软的唇上轻轻点了下,记忆里的甜味越过许多光阴,重新填满她空荡的胸腔,鸣鸾第一次涌出这样深切的渴望,想拥有一个人、占据她、渴求她。 鸣鸾的呼吸炽烈而颤抖,手按着怀柏的肩,过了一会,慢慢将唇移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抬头看着满天星河,如困兽般走投无路。 年幼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豆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她本不想做一个坏人的。虽然从小生在地狱,但教化她的却是花娘,那个在她看来天仙一般、美丽又善良的女人。她想像花娘一样,吃得上热饭热菜,也能总是笑着向其他人传达善意。 她本来是想做个好人的。 默默承受许多苦难,眨眼就忘却,被恩泽一丁点甘霖,便想加倍还给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