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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柏画了最后一子,将炭笔搁置。 魔君勾了勾唇,“其实来这里,只是想见一见你而已。我生来为魔,眼中所见世界丑陋不堪,杀戮是本能,但那个时候,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她从虚空抓出一壶酒,眼里说不出是寂寥还是倦怠,“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也以为,天地本该是一片血色。可后来才发现,只有我是这样而已。” “所有的魔族,都可以有回头的时候,只是他们不愿而已。” 唯有她,注定飘零,永无退路。 怀柏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她不觉得魔君可怜,只怕她毁约。 魔君抬头饮一口酒,酒水洒在红衣上,更显靡丽,就像车中燃着馥郁的香一样。 “我学着凡人,燃最雅的香,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景,却还是体会不了他们的情感。直到看到你的那句话,才明白我才是该被淘汰的人。”她把酒壶掷出去,“你说得对,适者生存,我是不适者。” 怀柏蹙了下眉。 魔君笑眯眯地说:“这场赌局,我也没打算赢,我知道你牌技好,身上还偷偷藏着锦鲤。” 怀柏:“我没有。” 魔君大笑,“其实你赢了又如何,我自然不会再对仙门出手,但魔君已经不是我了。” 怀柏猛地起身,“什么意思!” 魔君道:“我把那股力量,存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元神化身。” 她把魂魄、元神、力量分为开,元神来佛土,特意听一番论道,无憾朝生暮死。 魂魄寄托桃枝上,与天心作一月谈,了却万年夙愿。 至于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她选择拱手相让,献给另一个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少女。 魔君摊在椅上,看见怀柏震惊的神情,大笑:“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那股力量,只有借助神力才能真正摧毁,你们要是想赢,先要把神器夺回来。” …… 重重香风,桃花如雨。 天心站起来,与墙头红衫少女对视。 华枝说:“和尚,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天心眉头紧锁,眼瞳里淡金色隐隐浮现,从初见,他就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最想渡化的人。 可他渡不了,谁也渡不了,像是当年的鸣鸾一样。 华枝把长明灯扔了过去,“说好的,我输就给你一样东西,这东西还你。” 天心接住,垂下眸,灯火颤了颤,柔和的佛光像萤火一样,在其中游动。 华枝道:“你渡不了我。” 只是在万魔窟漫长的日子,她还是会忍不住回忆从前,千万年只有一瞬,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除了那束兼济天下的佛光。 盲僧自风雪中走来,手提明灯,照耀世人。 他步步莲花,佛光护体,注定登临彼岸。 华枝想起初见,笑了一下,道:“那时候,我逼你许下宏愿,不渡尽天下所有魔之前,永不成佛,罢了,我收回来这个愿望。” “这双眼睛,我也收回来,”华光一现,她手里出现两颗金色的明珠,这本是两个大魔的魔元,千万年来受佛法蕴养,也渐渐没了魔性。 华枝道:“你去当你的佛吧,我就不阻你的路了。” 一阵清风拂过,宽大的僧袍如云飘拂。 天心大睁着眼,眸里没有神采,瞳孔中却出现莲花的图案。他提着灯,身上佛光炽盛。 金光漫漫,云霞如锦,瞬息之间,小院内开满了金莲。 万年向佛,若非身怀这双魔眼,他早已登上彼岸。 华枝微眯着眼,嘴角牵起浅淡的笑意——在最后的时刻,她又学会了两样东西,放手和成全。 天心低声道:“我不愿成佛。” 声音方落,大风卷起,云霞骤散,金液如雨倾盆而落,满池莲花摇曳。 天心抬头,似乎在云后看见一双慈悲无情的眼睛。他对着那双眼睛,对着漫天神佛,再次许下宏愿:“苍生不渡,我誓不成佛。” 那双眼睛重新闭上。 金光渐渐消散,天心站着,僧袍频摆,身后一池凋谢的金莲。 华枝坐在墙头,晃着双腿,“何必?” 天心神情悲伤,低声恳求:“请让我渡你。” 就算要花去千万年的岁月,就算永远不能再成佛。 华枝笑了笑,“我太累了。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 不等天心说话,她又自顾自问:“海的那边是什么?天的那边又是什么?” 天地如硕大的牢笼,把她紧紧囚在这里。凡人穷极一生也走不完这天地,于她却只需一刹那的念头。 这天地,实在是太小了。 华枝想挣脱天地的束缚,去看一看天外的世界,像一只鹏鸟一样,振翅而飞,扶摇九万里之上。 再不做魔君了。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你哭什么?” 天心不语,满面是泪。 华枝笑道:“不是你教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吗?” 墙头的身影骤然一空,一枝桃花枝跌落下来。 天心双手捧住花,跌跪在地,过了许久,才颤声说:“贫僧的心里,早已落满了尘埃。” 日影西斜,明月从海上升起,泠泠银辉照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