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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孩子热炕头。”宋十九一面搭腔,一面紧盯李十一剥花生的手指。 阿音“噗”一声笑出来,赞许地对宋十九挑了挑眉。 李十一撩起眼皮扫一眼一大一小两个人,将花生放下,拂去手上的渣滓,抬头对夏姬道:“投胎去罢。” 她的语气十分温和,又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竟听得夏姬严严实实地一怔,仿佛魂魄自躯体里被抽出来,捏至近前,抵着天灵盖竖着一根棍子,只待重重一敲。 她终于道:“诸位,闭眼罢,婆婆我该歇息了。” 滴答滴答,是凝露自砖瓦上坠下来的声响,地底的凉意自脚底板处钻出来,透心噬骨的难受,耳旁还遗留着戏班子悠悠的唱曲儿,仿佛回音似的,一下比一下远地荡出去,可周遭却回复了死寂的宁静,比方才在画卷中还不似人间。 大腿被一团暖乎乎的糯米抱住,李十一睁开眼,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漆黑,早先点的蜡烛已燃尽了,她弯腰握住宋十九的手,听见涂老幺大叫一声:“啊!” “你大爷!嚎什么呢?!”阿音被唬得不轻,拍了好几下胸口,作势要循着声音过去拧他。 涂老幺没了声儿,摸摸索索着往这边靠,挨上了李十一的袖子才道:“我寻思着,能听声儿辨个位不是。” 李十一从涂老幺的兜里翻检了几下,掏出一个火折子,唰一声点燃了,这才瞧清了众人的模样。 仍旧是从前那个墓室,帛画摊在她脚下,却不知过了几日,涂老幺活生生饿瘦了一圈儿,阿音髻散发乱,胭脂褪了个干净,一脸菜色同被蹂躏过似的。再将目光投向宋十九时,李十一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她长至了四五岁的模样,半长的头发过了肩,手指甲尖尖地挠着她的手心儿,同地底下爬出来的粽子娃娃没什么两样,可从前的小袄子却是缩水似的小了,露出一小节圆滚滚白嫩嫩的腰肚。 李十一低低笑了一声,将火折子交给涂老幺,自个儿脱了外衣给宋十九裹上,遮住她腆着的小肚子。她刚站起身来,便听得阿音提高了声调骂道:“王八羔子!竟将咱们填墓里了!” 那管家见他们久不出来,没了动静,恐怕觉得这墓实在邪乎,索性便封了了事。 她推了一把新封的土墙,呛了一鼻子灰,她转头呸了几声,对涂老幺道:“所幸是土墩子,拿铲子,挖罢!” 李十一转过脸,将帛画拾起来,卷好握在手里。 待从墓里出来,却是烈日高悬的艳阳天,李十一捂住宋十九的眼,自个儿亦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子才恢复了视线。 一行人沿着山路往下走,阿音瞟一眼李十一手里的画儿,忽而笑道:“既把咱们埋了,也只当是死人了,不如将这画带走,卖个好价钱。” 涂老幺接口道:“你不怕他往后找上门?” “那吴老爷的模样,想来是没几个日子了。”阿音笑一声,问李十一:“十一,你说,好不好?” 李十一示意涂老幺将画装进箱子里,点头。 “好。” 作者有话说: 《诗经·唐风·绸缪》:绸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第11章 终我一生,难寻太平(一) 天津卫是顶奇特的,开港猎海的洋气同贯口相声的实在结合得恰恰好,法桐过了麻花儿的香气,再配上炸得金黄酥脆的糖饼,老津卫们蹲在街边儿过早,凭你认得不认得,笑一堆便是一声“jiejie。” 好容易来一回,阿音央着李十一涂老幺同她在天津卫住了几日,租下个小洋楼,每日清晨一口香气四溢的黑咖啡,一口涂老幺排了小半个时辰买来的狗不理包子,再靠着阳台听听戏,舒坦得阿音直叹赛神仙。 涂老幺十分吃不惯咖啡,莫说入口,便是连闻也闻不来,一近前便嚷着头疼,李十一淘来一罐古丈毛尖,他倒是喜欢极了,一面珍贵万分地嘬着一面偷眼顾阿音,生怕她黑汤下肚,不留神再中了毒。 三五日后,众人才回了京,涂老幺踏入四九城的地界当先嗅了嗅,熟悉的气味唤出他从未有过的思乡之情,唉唉连叹了好几声。 李十一租了两辆黄包车,要领着阿音同涂老幺上酒楼去,涂老幺却道惦记家里的婆娘,半道上便分了别。 他自个儿付了车钱,却未往家里去,只四处转了转,又两手一揣蹲在路边儿发愁。 他算是看明白了,李十一的做派,那不是一般的富裕,往日里灰不溜秋地守着烟摊儿,又生作了一副丑陋的相貌,瞧着倒是小市民的模样,可细细跟下来,却满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回买卖没了收成,反倒贴了好几十大洋的车票同房钱,还有那猫拉屎的咖啡,贵得教人闪舌头。 李十一同阿音混不在意,可他涂老幺是穷得叮当响,出去一趟未挣着几个子儿,倒是……他捂住仍旧揣在口袋里的车票子,不晓得回家如何同婆娘说要将车钱凑给李十一。 涂老幺瞧了一会子过往的行人,肚子饿得直叫唤,想了想,还是往家里走,钱嘛,挣呗。 一到家,仍旧是矮了一截的篱笆墙,仍旧是漏风的院门子,婆娘在院子里晾衣裳,见着他,竟毫不惊讶的模样,只对他道:“去去,洗个手,包袱搁下,饭在里头。” 涂老幺“嗳”一声,上前瞧瞧媳妇的肚子,怎比记忆里小了些似的,又说了两回话,便同她进屋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