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

    江窈第一次来到沈绎的家。

    房子格局很大, 宽敞明亮, 装修以黑色为主, 倒是和主人一样的冷淡风格，没什么人间烟火的气息。

    “你家没人吗？”江窈换了一双新拖鞋，一下子脱离病殃殃的状态, 来了劲, 东瞧西看个没完。

    沈绎“嗯”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 神色认真地说：“吃完药先去床上睡一觉。”

    江窈迅速抓住了重点，抱着他的腰仰脸看他：“我睡哪张床？”

    “你想睡哪张？”沈绎平静发问。

    江窈抱紧了他, 在他怀里蹭了蹭，“我想睡你的床。”

    怕他不答应，她又再次对视上他的眼睛, “可以吗？”

    室内安静一瞬，沈绎嘴角挂上浅淡的笑意, 回答道：“可以。”

    江窈缩在沈绎的床上, 盖他的被子，睡他的枕头。一呼一吸间都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卧室门被打开, 沈绎端着温开水走了进来，坐在床沿边上，守着她吃下退烧药。

    吃完了药, 江窈抱着被子盖住半张脸, 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 望着沈绎。

    他替她掖好被角，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晚饭啊，我想想。”江窈抓着沈绎的手，闭眼想了许久，“鲫鱼汤吧，可以吗？”

    沈绎破天荒地犹豫了几秒，抿着唇角：“发烧最好不要喝这个，有其他想吃的吗？”

    江窈听到这句话，大大的眼睛了写满了不可思议。

    沈绎居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江窈怒不可遏，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子去，闭着眼睛不愿意看见他。

    沈绎无奈，轻叹口气，也躺到床上区，隔着被子从背后环住她整个身体。

    “你走开，别碰我，你烦死了。”江窈咬着牙试图挣脱，换来的却是沈绎更大力气的拥抱。

    挣扎累了，江窈终于安静下来，听到耳后传来略显沉重的呼吸。

    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生气的情绪瞬间消散不见。她心里着急，忙问：“你怎么了？”

    “江窈。”沈绎紧闭着眼睛，嘴唇贴上她冰冷的耳骨，嗓音低哑得不像话，“你别说那种话。”

    江窈不闹腾了，委屈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我只是随便说的，想让你哄我而已。”

    “沈绎，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在沈绎的手上面。被子里的身躯缩成一团，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一种姿态。

    沈绎放轻了呼吸，轻轻吻上她的耳朵：“没有。”

    江窈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眼角略微湿润：“哦。”

    江窈其人，自私蛮横，总是把沈绎的温柔耐心当做是理所当然。芸芸众生，她独独在他这里受不得一星半点的委屈。

    她要的从来不是对等的情感，而是对方完完全全的爱意。

    关于喜欢的天平必须无条件地向她偏移，连下雨害她着凉，都要那个人觉得是天气的错才行。

    沈绎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极其温柔地亲吻她的发顶：“你乖乖睡觉，我给你炖排骨汤，好不好？”

    江窈没回答，沉默地转身，揽住沈绎的脖子，嘴唇毫无征兆地就撞了上去。

    她胡乱地啃咬着他的唇瓣，松开时呼出的气息极其不稳。

    她抬眼望他，眼里还闪着水雾，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似的笑，目光冷冷地说：“沈绎，我生病了。”

    沈绎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闭眼：“嗯。”

    “会传染给你。”

    “嗯。”他回答得漫不经心，像是满不在意。

    “沈绎。”江窈看着他无限放大的脸，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很自私的。就算是感冒生病的时候想亲你了，也不会管会不会传染给你。”

    沈绎的呼吸很平静。

    江窈自嘲地笑了下，语气薄凉：“我有一天要是死了，也一定会拉上你的。”

    沈绎却睁开眼睛，缓缓笑了，很淡。

    恰让冰雪消融，繁花盛开。

    他细长的手指温柔拂过她的眼睛，说：“好。我陪着你死。”

    江窈捏着他的指尖，一时语塞。

    她又垂下脑袋，睫毛根部被眼泪沾湿，刚刚冰冷的气焰俨然在一瞬间被扑灭：“沈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说一句重一点点的话，我也会受不了，我害怕你不喜欢我了……”

    她似乎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沈绎没给她这个机会，抱住她往里一拉，她要说的话全然被堵塞在了唇齿之间。

    这次的吻与初次那个完全不同。

    沈绎亲得很凶。灼热陌生的气息蔓延在口腔里，江窈呼吸不过来，刚刚的难过感又涌上心头。她红了眼眶，用力去推沈绎的肩膀。

    沈绎放轻了动作，却仍然没有放过她的念头，嘴唇在她的唇瓣上摩挲，好一会儿，哑声道：“对不起。”

    唇上的温度又覆上来，江窈没有动作，只抱着沈绎的脖颈被动地接受。

    她的泪珠顺着轮廓线条滑下，恍惚间，她感觉到沈绎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又听到沈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动听。对着她认真重复道：“江窈，我陪着你死。”

    江窈睡了快两个小时，最后是被韩苑的一通电话叫醒的。她撑开眼皮接了电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喂，妈。”

    韩苑“嗯”了声，问她：“感冒好点没有？”

    “还好。”

    “那好，你好好休息。”韩苑默了阵，又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啊。”江窈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我在医院。”

    韩苑问：“在输液？”

    “嗯。”

    “好，你输完了液早点回家。”韩苑叹息似的，声音温和说道，“我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回不去。李嫂不在，你一个人在家记得关好门窗，知道了吗？”

    江窈撑着手臂直起身子，背靠柔软的枕头，回答道：“好。”

    韩苑：“嗯，你好好休息，我挂了。”

    挂断电话，江窈愣愣地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发呆醒神。

    过了两分钟，沈绎打开了卧室门，他换了一套十分居家的黑色t恤，踩着一双男士拖鞋。少年身形瘦高，穿什么都好看。

    他走过来，问：“起床吃饭吗？”

    江窈没回答，对着他张开手臂，要抱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绎忍不住轻笑了下，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捞出来，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

    江窈本来只是想要个简单的拥抱而已，也不是这样让人完全抵挡不住的公主抱啊……

    她搂着沈绎的脖子，凑上去在他侧脸上啵了一下。

    沈绎抿唇，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又弯了起来，睫毛微翘。

    江窈紧紧地盯着他看，这个人简直了，连睫毛弯起的弧度都正中她的红心。

    被抱到餐桌边上，沈绎进厨房去端菜，江窈自己跑去盥洗室用纸巾沾湿了水擦脸。

    水珠冰凉，沾到脸上，江窈混沌的睡意消散不少。

    洗完了脸，她这才开始细细大量这个地方。

    洗漱台上放着沈绎的洗漱用品，所有的都是单独一套，再无其他。

    江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绎似乎是一个人住……

    她先前还只以为是他父母去工作不在家而已……

    江窈怀揣着一种极其复杂心情坐回餐桌边上，看着沈绎那幅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的内心更苦恼了。

    她盯着沈绎干净瘦削的面庞，欲言又止，张开嘴巴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她叹了口气，准备吃完饭再问。

    素白色的大理石餐桌上，沈绎炖了清淡的排骨汤，还炒了一盘狼牙土豆，削出了花型，色泽很好看。

    江窈夹了一筷子，小口咀嚼，脆生生的口感，不软糯。没放辣椒，是糖醋味。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瞟了沈绎一眼。

    后者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吃饭，不发出一点声响，举止投足间随处可见矜贵良好的教养。

    江窈想起来，在初三的时候，某一个周五下午的放学，她出校门，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买了一份狼牙土豆打包。

    沈绎在这个时候恰巧走进来，他点了一杯奶茶，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江窈取了打包好的盒子，走到他身边来。小姑娘生得漂亮，乌黑的杏眼亮晶晶，唇红齿白，笑起来更是明艳动人。

    她笑眯眯地看他：“好巧啊。”

    沈绎垂着长睫看她，淡淡嗯了一声。

    心说，不巧。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

    全都是一个人的蓄谋已久。

    可是关于这些事情，那个时候的江窈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能碰到沈绎，她很开心。

    至于为什么高兴，她从来没有细细思考。

    江窈打开包装盒，用竹签插起一块大小适中的土豆，递到沈绎嘴边。

    她尾音上扬，是典型十分愉悦的语气：“你尝尝。”

    喜悦过了头，尾巴就容易不合时宜地翘起。

    沈绎却半天没有动作。

    江窈的笑僵在脸上，她下意识就以为是他不喜欢。

    这一瞬间，她才忆起，自己的行为逾了矩。

    周围还有许多的人，几乎都是学生，八卦打量的目光不住地落在两人身上。

    江窈脸上即刻淡了笑，下一秒就要收回手去。

    沈绎在此时张口，咬住唇边那块土豆。

    江窈抬眸，惊悚地看了他一眼，磕磕绊绊地收起了盒子，背着书包落荒而逃。

    没来得及看见，沈绎还红着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