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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芝钟没有理会她,安静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傅芝钟啊,傅芝钟,”沈璐大笑起来,“你说你要护这一方的百姓,你说你有天大的抱负,我且问你,你护住了你心爱的人否?” 傅芝钟的眼睑微动。 沈璐笑得全然粉碎了以往的淡然佛陀,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嘴中,掰着自己的下齿,笑得仿佛要将唇角撕裂。 “刘蝉死时,想必相当痛苦吧?”她问傅芝钟。 傅芝钟凝视着发疯的沈璐,眉眼间无悲无喜。 发现傅芝钟并不开腔,沈璐也无趣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收,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傅芝钟。 “傅芝钟,你真是一个废物。” 她说。 傅芝钟依旧没有说话。 他像是一块凝固的石头,沉默地立在原地,任由沈璐的言语飞溅。 沈璐也累了。 她被看守在这河边一夜了。 看守的侍从不允许她睡觉,也不允许她坐下,更不拿水或食物与她。 沈璐便一人独立在江河之边,望了一晚上东流的河水。河水奔流不息,咆哮如雷,这些年来沈璐早习惯了极度得寂静,这水川川不息之声,闹得她脑中生痛,耳鸣不止。 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初入夏时,蚊虫还算少。 沈璐仰起头,她看着自己头顶的天空。 天空苍茫,除去透亮的阳光,无云无烟,鸟雀亦少,整块天如通透的琉璃,有一二光线在无意间投射而过,如琉璃的七彩光辉。 沈璐想,待会儿她在河流之中,仰面朝天,也能瞧见这样的天空,倒也不错。 “傅芝钟,我不恨你。”沈璐又缓缓地低下头。 她凝视着傅芝钟说。 她的神情又平和了下去。 其实当沈璐不做怪相时,她这般正常而寡淡的神情,是再美不过的。到底出身大家的小姐,沈璐身上一直有着如烟般袅袅的优雅之美。她站在原处,便如被烧制得曲线饱满的白糯的玉瓷。 “早枣是我掐死的,她一个女孩,生到这世间便是来受罪。她不死,还有怎样是最好?”沈璐说,“晚玉是你母亲抱着投江的,我知晓你去拦了,甚至差点也跟着跳进了江里。” “做你妻子其实是一件很生幸福的事情。” 她说,“可惜我天生就是一个疯子。” 沈璐又笑了。 她望着做了自己足足二十二年有余丈夫的男人,泪眼忽而朦胧。 其实在最初嫁到傅府时,她与傅芝钟年岁相近,二人都是广览群书,兴趣相投,她畅快过,欢愉过,那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沈璐就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疯子。 在这样安逸地生活了一年出头以后,她有开始发疯。 “我一生便被杀意驱使,”沈璐突然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她又大哭起来,“自我幼时,我的满腔恨意便直对我的生父生母。可他们却死了!自我诞下早枣与晚玉,我开始仇恨傅府。可是傅府又没了!” “傅芝钟,你叫我继续仇恨谁?难道要我恨这世间吗?”沈璐大声问道,她的声音破碎,泪爬满她的整张脸,“除了你,我还能仇恨谁?” 傅芝钟的目光冷淡,眉眼间积雪皑皑,悲喜全无。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发着狂,任凭河边的大风将自己的外袍吹起一角。 就好像此刻,傅芝钟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沈璐,你说完了吗?” 在沈璐大哭大笑之后,傅芝钟问她。 沈璐按住胸口,平息自己的呼吸。 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后,沈璐又从小兜里掏出自己素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以及些许被濡湿的碎发。 擦完了以后,她又把那块小手帕折叠好,放回自己的小兜中。 “我说完了。”沈璐说。 她望着傅芝钟,被擦干泪水的脸上全是从容,“怎的,要我投江了吗?” 傅芝钟平静地盯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不。” 他说。 接着,在沈璐错愕的眼神中,傅芝钟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沈璐知道那把枪,它是傅芝钟要人定制的,不仅质轻,且线形优美,弧度圆润,那是傅芝钟赠给刘蝉的。 而此时,这把枪被傅芝钟握在手中,径直对着她。 “你要做什……” 沈璐话音还未落,傅芝钟却已经开枪。 “砰砰砰砰——” 四枪连发,一枪射进她的眼眶,一枪射入她的肩膀,一枪没入她的胸口,一枪直接穿透她的腹部,都是不会第一时间致命的枪伤。 由着这四发子弹的冲击力,本就在江河岸边的沈璐,猛地被掀翻失足,坠落到半空中。 她的脸上至死都满是困惑与震惊。 她完全没有料到傅芝钟会对她开枪。 不过这样的情感如今也毫无作用,不过瞬息,江河奔来,沈璐在感受到水流的一瞬间,便被汹涌的河搅碎了躯体,流去远方。 而岸上的傅芝钟却久久地没有动。 他保持着举枪的动作,独自静默。 他好像仍在凝望着沈璐坠河的那个方向,在凝望方才沈璐被子弹带起腾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