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生如初见
晚霞顺着敞开的门窗溅落在少女洁白的长裙上,光芒闪烁,像是一场纯洁又旖旎的梦。梁康怔怔地注视着眼前清艳少女,只想沉浸在她的笑容里永远不再醒来。 原来孽缘从初见就播种生芽,将沐扶苍缠绕。 梁刘氏瞧不起沐扶苍的出身,以己度人,自然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会爱慕一个商女,简单替小辈们介绍一下,就开始叫丫鬟布菜进餐。 梁善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边叽叽喳喳地形容顾校尉有多么多么的英俊,听得梁刘氏不胜其烦,倒是旁边的沐扶苍恍然大悟梁善态度的转变,原来梁善在痴恋二皇子前还喜欢过顾行贞呀,那时自己年少无知,随着顾行贞的队伍一起进城,梁善夹在街边欢迎人群中看见,只怕是整个人都掉进醋壶了,所以一见面就迸发了强烈的恨意。 沐扶苍有孝在身,厨房单独给她端了两小碟素菜。菜色绿油油看着倒新鲜,吃到嘴里,一个太咸,一个太淡,显然厨子没将表小姐当回事,做饭时粗心大意了。沐扶苍心想自己尚且如此,在下人堆里蹭饭的碧珠此时得给气饱了吧。她认真吃饭想心事,一眼都没有看对面目光灼灼的梁康。 梁刘氏放下筷子时,梁康犹自捧着满满一碗饭愣神,梁善兴奋得满面红光,冬瓜汤放在手边早冷透了。梁刘氏恨铁不成钢:“小小的校尉,也值得……”她顾忌沐扶苍在旁边,不好公然辱骂朝廷将领,只嗔视着没出息的儿女。 沐扶苍回水波院时,碧珠果然气鼓鼓地坐在门槛上。碧珠真想拉住小姐诉苦,又觉得小姐已经很难过,自己不该添乱了,把满腹的抱怨话给硬生生吞回去,憋得眼泪汪汪。 “去要一些文房用具。他们若是不给,你只管拿我的名号吵闹起来。” 碧珠本是个伶俐泼辣的,半个月来被接连打击,现在又生了一肚子闷气,这会得了小姐的令,马上一路小跑去要笔要纸,憋着劲找人吵架。 碧珠抱着文具大胜归来,铺开纸,一边磨墨一边瞧小姐提笔勾画。 束发,宽肩……碧珠先以为小姐要画顾将军或者是刚刚在院子旁碰见的清俊梁少爷,结果沐扶苍画出一个面目模糊的魁梧男子,画中人衣领微松,露出颈上一列三个胭脂点出的红痣。 沐扶苍在画像旁边标注“剑圣福威镖局”五个小字,又换张纸,画就一名短打扮的娇俏女子。 “碧珠,你将这两人记仔细,如果哪天遇见了,不要惊动旁人,偷偷告诉于我。” 沐扶苍以前经常随父母四处奔走,居无定所,年纪又小五官没有张开。她估计这伙歹人应该是在都城记住自己的。当夜都城出现了很多奇怪人士,他们和那个江湖女子可能也与镖局护送的宝物有关,找到她对自己追查歹人或有帮助。 碧珠虽茫然不知小姐的用意,但也不多作询问,依言捧着画牢牢记住人物形象。沐扶苍写了一张小纸条,将画像和纸条叠成小块,一起收入自己荷包内。 三年,太快了,自己真是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沐扶苍遥望着窗外星河璀璨,衬得院中竹影婆娑,屋檐石凳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比星辰日月更像一场虚幻。 沐扶苍猜测天空或许远比她脚下的土地更古老宽广,不知道高高在上亘古不变的星月俯视着红尘中忙碌奔走的人群,是否像人们看待朝菌蟪蛄一般可怜可叹呢?一场辛苦谋划,可能逆转自己如朝露般既定的命运吗? 人生苦短,世事难测,她当尽力而为,只愿无愧己心。 “梁家不是久居之地,你认为我们该做什么打算?” “可是除了梁府,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啊。咱们年龄小,哪能指挥动家里那些掌柜。”碧珠不提沐氏,她也知道那是啃骨头的狼,梁家虽然不厚道,好歹比那群姓沐的强。 是的,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想要独立生活何其不易,镇服手下,应对流言,提防恶人乃至衣食住行百般艰难,不怪碧珠胆怯。 “那你想,除了忍气吞声,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也争一争啊,和那群势利眼儿斗智斗勇!”碧珠想了想,改口道:“唉,毕竟身在梁府,矮人一头。等三年孝期过去,小姐嫁人后就好了,到时候有姑爷护着小姐,小姐就不苦了。” 沐扶苍不置可否,改变话题道:“我明天只怕不方便出府,你去买些精致纸张做名帖,再到万宝银楼请黎见深掌柜后日在荟华楼一晤。梁府饮食不佳,你可以去杏花坊买些点心垫肚子,顺便听听街上行人知不知道梁府多了一个受到宠爱的表小姐。希望大嘴刘不愧对他的外号。” 听沐扶苍一连串吩咐,碧珠就知道小姐自有主意了。反正不管沐扶苍去哪,碧珠都要跟到哪里,假如沐扶苍要上天摘星星,那碧珠甘心当把通天的梯子。 沐扶苍因为孝期,饮食尽量从素从简,除开进府当晚,一日三顿都是由丫鬟去厨房领回到房间,不与梁刘氏他们一起进餐。 碧珠取出清粥小菜,用汤勺舀起,小心翼翼地尝了尝:“还好还好,是正经食物,没怪味道。” 跟着军队几日,算是把碧珠的娇气磨下去不少,只要食物干净正常就比较满足了。 沐扶苍才拿起筷子,忽然听见细碎快速的脚步声,她对碧珠笑道:“挑事的来了,你等下不要作声。” “谁?莲莲还是思琴?”碧珠震惊之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就知道自己犯傻了,那些丫鬟再瞧不起人,也不敢一大早故意来使脸色,何况小姐她现在哪认识什么莲莲思琴的。 “是梁善。哈,你慌什么?”沐扶苍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玫瑰香芋卷,好像即将到来恶心人的,不是梁府的嫡出小姐,而是飞蛾甲虫之类弹弹衣服就可以抖掉的小东西。 梁康回到自己房中,脑里犹自迷迷糊糊,眼前来来回回掠过的都是表妹的音容笑貌,情迷意乱中只管呆呆站在窗前对月傻笑。 “少爷怎么了,以前可没这样过,这回出门发生什么事了?”赛雪拉住跟着少爷一起出门的知雨连声追问,旁边整理房间的欺霜也竖起耳朵听着。 “就是见着了顾校尉,回来和夫人表小姐她们一道吃了饭。少爷为了顾校尉,都没去书塾,连老爷骂也不怕了,现在愣一愣也没什么奇怪。”知雨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傻瓜,你懂什么,这就是最奇怪最可怕的事了!”赛雪咬着嘴唇连连跺脚,据说顾行贞本事高强,人又美,少爷——莫不是看上他了吧!哎呦,少爷原来喜欢男人,那她天天描眉画眼的是给谁看呢,全是白费功夫! 欺霜也是错了想头,吓得张大了嘴巴,手不知不觉一松,把好沉的砚台砸在脚上,顿时疼得直不起身来。 含冰听见响动走过来,声音软软地道:“砚台也不好好拿着,摔碎东西了事小,伤到骨头可麻烦了,我扶你去床上歇着,知雨快去拿药膏来。” 知雨果然听话地转身翻药膏去了,含冰扶着欺霜,眼角却瞄着知雨背影。梁康是为了顾行贞逃课不假,但说痴痴迷迷的相思模样也是因为顾行贞,她却是不信的,知雨也就能骗骗那俩有头无脑的丫头。 含冰笃定此事必定和新来的表小姐有关,凭她的丫鬟出身是做不了正房夫人,但能做最受宠的小妾,倘若表小姐不好拿捏,是个又泼辣又美丽的,她就想办法在少爷非卿不娶前把表小姐和知雨一起撵出梁府! 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知雨背对众人时,眼睛却闪过出乎意料的精明之意。她当然明白少爷是被沐扶苍迷丢了魂,现在少爷已经过了十六岁生辰,也就这两三年便要准备定亲了,目前少爷对她们四个完全是一碗水端平,可是院子里哪容得下四个丫鬟出身的妾室? 沐扶苍……知雨回想起表小姐的容貌,还是惊叹不已,是男人只怕都会对这张脸动心,欺霜赛雪不足为虑,她得想法子让含冰和沐扶苍斗起来,不管谁胜谁败,对自己都是有利无弊的结果。 梁康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进府的沐扶苍就惹上了麻烦。他在含冰的催促下磨磨蹭蹭总算洗漱完毕,吹灯休息。 丫鬟们劳累一天,迷糊间方要入睡,忽然听到梁康翻身坐起,对月长吟道:“求之不得,窹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好歹也是陪伴梁康长大,些许诗书还是懂的,四个丫鬟闻言,简直是魔音入耳,平地惊雷,睡意全无。 含冰知雨恨不得马上冲进水波院,掏出宫斗精选宅斗大全砸坏沐扶苍的俏脸,叫她马上和自己对床躺着的那个假惺惺的狐媚丫鬟一起滚。 欺霜赛雪则躲在被子瑟瑟发抖,直觉天昏地暗人生无望,想不到自己枉费心计,结果少爷对男人一往情深了!唉,没有少爷的宠爱,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一屋子五个人各怀心思,难以安眠,第二天起床均是没精打采气力不济。 梁康需要晨起念书,吃过早饭,准备出府去书塾时,脚下不由自主地走了相反方向,直奔水波院去了。 陪读侍从匆匆扫过沐扶苍一眼,知道沐扶苍。他开始跟着梁康走错误方向时,还有点奇怪,等看见水波院的牌匾时就恍然大悟了,心想表小姐确实配得上少爷。但梁康站在水波院外的梧桐树下出神,却没进去的意思。 侍从正等得不耐烦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和几个丫鬟快步向水波院跑来。他自然认得来人,暗自奇怪道;“怎么三小姐也一大早过来找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