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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

    “王妃有什么事尽管说, 只要是能帮到慧心的, 我都愿意去做。”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她莞尔一笑, 又问道:“我听说昆仑是跟着你从西原来的,说是弟弟, 可有此事?”

    “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 但不是亲的, 我只有一个哥哥, 不久前已经死了。”

    “你知道,我的女儿很喜欢昆仑, 作为母亲我不能反对, 但我想知道他的所有底细, 也派人到西原去查过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所以想从你这儿知道一些, 还请文王妃据实回答了。”

    “王妃放心, 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的。”我爽快的回答,抬眼看她,发现她正出神的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更多的真诚。

    “其实,关于昆仑的身世, 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记得是认识的一个姑姑托我照顾他的, 我们都是一个叫月瑶的jiejie看着长大的。”

    “也就是身世不明了?”她有些担忧的说。

    我低着头, 没有回答。

    她笑了笑说“你是一个让人信任的姑娘, 跟你一起长大的孩子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依我来看,昆仑这个孩子开还是不错的,为了不让慧心嫁到西原去,就决定答应他们的婚事。我希望他能入赘王府,做郡马,陪在慧心身边。”

    “可是,皇上不是已经下令将慧心嫁至西原了吗?”

    “如果慧心已经有了结婚的人选,相信皇上也不会为难这个孩子的,我相信皇上,也相信昆仑。”她笃定的说。

    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贺兰王妃的棺木,叹了一口气,道:“到时候,我离开世界的时候,不希望连女儿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然而,皇上这一次铁了心要将郡主嫁往西原,邓王妃几次申请都无济于事。

    邓王妃没事时一直在文王妃张罗,她明显憔悴了很多。

    “王妃不要悲观,如果郡主真的嫁往西原,我会跟着去,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她。”我说。

    “真的?”邓王妃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真的,我也想到西原去找月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时候还望王妃多多照顾文王府上下,好让星辰在西原好好陪着郡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仲夏夜的临安,虫儿在草丛中窸窣,此刻万籁俱寂,我的心仿佛已经飞到了西原一望无际的戈壁浅滩上,哥哥带着全族的小朋友,愉快的嘻嘻,声音惊动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第三天早上,按照邓王妃的安排,贺兰王妃的尸首入王陵,这也是她生前的遗愿,希望葬在沂王爷身边。她死的时候是火葬,说是想要将自己灰飞烟灭。然而,在下葬时却遇到了问题,王陵里没有火葬的先例,皇后娘娘说这样不吉利,便要我们将王妃的骨灰安放在文王府里,不得入王陵。

    邓王妃默默地感叹,贺兰临了的时候家乡也回不去,丈夫也陪不了,着实令人惋惜。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应该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到中兴府去吧?至少那里还有疼爱她的母亲慈云师太。

    葬礼结束没几天,皇宫里便传出立储君的消息,过继给沂王和沂王妃的先祖世孙赵昀力排众议,登上太子宝座。

    我有些害怕,这也就意味着我在诰命夫人那里再无价值,她的养子已经顺利的登上了太子的宝座。

    据说之所以这么急急立下太子,是因为皇上的病恶化的很严重,早上还吐了血,薛神医加紧在炼药房里炼丹,已经到了走过入魔的地步。

    这天夜里,我正在跟贺兰王妃的骨灰上香,便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雪见急急进来,要我躲起来,可来人是大内侍卫,我一无处可去。

    为首的士兵作揖道:“王妃别来无恙,文王府的事情已经了结,皇上派我们来将你带回皇宫天牢。”

    雪见挡在前面说:“这件事不是说还有很多疑点吗?为什么不等搞清楚再抓人?”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我们只听主人的吩咐,文王妃还是不要难为我们了。”

    在王府待的这些日子,我们天天做梦自己还有被抓回去的这一天,只是忙着忙着忘了,今天真的来抓了,竟也觉得正常。逆来顺受的我,不想与其在王府睹物思人,不如抓去天牢,用刑也好,折磨也好,也比我呆在这里日日思念月儿要好。于是,我没有反抗,转身交代了雪见,便跟着侍卫去了。

    天牢里关着犯错的妃嫔,太监和宫女,每天可以看到有人在进来的时候大声呼救,再到后来慢慢放弃了求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着死亡的降临。

    我躲在昏暗的角落里,拿着杂草编织着一直蛐蛐,但手好笨,怎么也编不好。我知道,我的心不平静,担心月儿,担心的快要死了。

    几天之后,我被宫女们带着进了皇后的寝宫,她坐在软榻之上,头发披散着,用手支着头,像是极疲惫,桌子上的饭菜一口没动。

    “皇后娘娘千岁。”我跪地请安。

    “你起来吧,站到我身边来。”

    她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和太监,只留下我们两个人独处,她将我拉到身边,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月儿,有消息了。”

    “月儿在哪里?是死是活?”我急急问道,顾不得尊卑礼仪。

    “你放心,他还活着,只是受了伤,被俘虏了。”

    我松了一口气,月儿还活着,这太好了。

    “但是......”

    “但是,对方开出了很苛刻的条件,要我们大宋以万两黄金、千匹马,才肯将王爷还给我们。”

    “王府里还有些银两,都可以都拿出来一用。”

    “对方要的是黄金万两,你有吗?”

    “可是皇上会愿意拿出这么多黄金来救月儿吗?”

    “想要皇上愿意,方法是有的。”

    “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皇上现在最需要的。”

    她看看我,无语浅笑。

    “皇上最需要的?健康?”

    “聪明,皇上龙体欠安,几次昏迷,现在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最强烈,你要帮助皇上活下来。”

    “我没有高明的医术,怎么帮忙?”

    “薛神医说,皇上服用了脐带血做的药引子,身体有好的反应,他研制出来了许多药丸,但药性有些不稳定,不知道病人是不是受得了,既然是你的脐带血,不如就由你来为皇上试药吧?”

    我一时有些恍惚,试药?不久以前因为试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吗?那种痛苦足够的深入骨髓,身体被吞噬的只剩躯壳,身体上本能的抗拒而瑟瑟发抖。

    但只是一瞬间,我还是决定接受,因为跟月儿比起来,这些痛苦根本不足为惧。我想月儿,想的快发疯了,只要月儿能回来,再多的苦难,我都会活下去,等着他回来。

    “好,我答应您,只要能救月儿回来。”

    皇后娘娘满意的笑了笑,即刻要求我进宫,不允许带任何人。我们被安排住在一个过世的嫔妃宫里,离皇上的寝殿只有一墙之隔,这样也是为了方便试药。

    看着这四方的天地,心里便升腾起压抑、焦虑。入住的第二天,皇后便命太监端来一丸新药,说是薛神医通宵炼制的,亲自看着我送水服下,方才离开,还留下一个丫鬟在门外伺候着。

    药丸服下,我并没有什么反应,夏日的白天很长,不由得有些困乏,便和衣在藤椅上睡下,听着窗外的蝉鸣,看着杨柳依依,不知不觉得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朗星稀的深夜,肚子“咕咕”的叫着。

    推开门,小丫鬟便将准备好的餐食端了进来,她看着我问:“王妃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我摇摇头,她撇了一撇嘴,说:“可是,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三夜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已经去告知了神医,这个药可能已经失败了。”

    “两天三夜?是昏迷了吗?”

    “准确说是休克,您呼吸微弱,身体僵直的躺在那里,没了意识。”

    原来是这样,如果每一种药物都是这样,我或许还不会痛苦。但却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太想他了,也知道他在那里的日子一定很痛苦。于是,我自己跑去,薛神医的炼丹房,表示自己愿意呆在这里,只要药物送来,自己便能试。

    薛神医对我还有一丝的记忆,只是没想到我现在是王妃,对我还算恭敬。

    新的丹药很快炼出来,我急忙服下,坐在远处静静的等着,很快,一股灼热从身体里慢慢升腾起来,越烧越旺,仿佛整个器官在燃烧一样,我忍不住跳进旁边的大水池里,将身体整个浸泡在池子里,好让自己凉下来,池子里竟升腾起一缕青烟,我能感觉自己身体发红、发胀,像是正在蒸笼上蒸腾的馒头,只有躲在水里才感觉好受一些。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我的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思绪带我进入了一个空洞、黝黑,充满未知的空间,偶尔会有星星点点在远处若隐若现,昏昏沉沉的,站不住了,就跌倒在水池里,任由身体漂浮在水底,慢慢往上漂浮。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水池旁边,浑身湿透,一块毛毯随意的遮住半个身体,算是遮羞,我就这么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群丫鬟和太监来来回回的注目下,王妃的尊严已全无。

    “王妃醒了?”一个小丫鬟走到我面前,端上一杯茶,我怀疑的看着她。

    “放心,这里面没有药,您尽管喝。”

    我这才放心的饮下,整个人无骨似的趴着,完全没了生趣。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远远地,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向他跑去,却总是扑空,整个人跌倒了又站起,而后超前没命的跑,不知怎得身体又急速的往下坠,自己也猛然间醒了过来。

    周围是无垠的死寂,远处又一盏昏暗的灯火,过了好久,我才适应了黑暗,摸索着地上铺着的干草,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天牢里。

    还好,自己没死。

    身边放着准备好的饭菜,我抓起来便吃,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也不知道饿,但我必须吃,只有吃饭才有力气活下去,才能见到月儿。

    “王妃。”皇后身边的小丫鬟,如同幽灵一般的再次出现,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一个白色的药瓶,我默默地拿过来,抬头干吞而下。小丫鬟消失在黑暗里,我知道她在不远的地方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回去复命。

    药丸艰难的进入胃里,没有什么味道,但从嗓子眼下去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运行轨迹,如同钢珠一般的紧实,在复杂的肠胃里颇有存在感,一时间我竟觉得颇为有趣。

    苦中作乐,未尝不可。

    然而,下一秒,那颗药丸像是在瞬间爆裂,浆汁奔涌,流向身体各处,瞬间如燎原的火焰,密布四肢百骸,慢慢渗透到皮肤表面,奇痒难忍,我狠命的去挠,却越挠越痒,慢慢地皮肤开始红肿,就更痒,指甲更用力的刺向皮肤,直到抓出一条条的血道子,血渗出来,才有了些缓解,这或许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想把皮肤都抓破,血都流出来,那样就不会这么痒了

    先是手臂,后是脖颈,最后是脸,指尖颤抖着用力划过,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肤,要用力才可以。

    “月儿,会好的,我会活下去,见到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小丫鬟凑过来,眼里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惊声尖叫,我用力的用指甲划过皮肤,眼里已经没有了表情,脑袋里也没有了想法,只一味的对抗身体上的焦灼。

    她跑走了一会儿,叫来了一帮人,我看见站在这群人最身后的,便是那位薛神医,他看着我,不敢凑近,仿佛我是一头吃人的狮子。

    身上的痒慢慢地消散了一些,但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不知何时起了些透明的小泡,足有花生粒那么大,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分布着,血道子绕过这些小泡蜿蜒流过,留下的血痕已经变黑,周身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

    自己已经对疼痛已经没有了感觉,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竟也掉落了一大把。我能想象的到自己丑陋的样子,任谁见了我都会认为是怪物吧?

    又是一天过去了,闷热的天气让我的身上开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只有躲在黑暗里,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过了几天,只是醒来试药,然后昏死过去,再醒来,再试药,再失去意识,身上的皮肤已经溃烂,头发也已经掉落的差不多了,以前听过的戏文里听过的山里的妖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又过了不知多久,小丫鬟又来了,她依旧端着药,还没走到我跟前,已经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嫌弃。我劝她将药瓶子丢过来,人就不用过来了,免得污染了人家冰清玉洁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把捏鼻子的手放下,还是慢慢地走向了我,她悄悄身后,紧走了几步,蹲在牢门前,小声地唤我。

    “王妃,你近前来说话。”

    我有点惊讶,但还是爬了过去。

    看着她憋红的小脸,真是委屈她了。

    她颤抖着将药瓶递给我,压低声音道:“王妃,这是雪见jiejie给你的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完立即站了起来,重新走回黑暗里去了。

    雪见,是雪见给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线希望,背过身去,拔掉药瓶的塞子,才发现这塞子其实是折叠完美的一张纸条,我慌忙背过身坐着。

    天牢里有一盏不怎么亮的油灯,已经接近枯竭,但隐隐还是有微光闪烁,我的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了,凑近一点,又不能让监视我的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鹤顶红。

    只觉得浑身眩晕,慌忙用手扶着桌子,努力的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其实,雪见的心我理解,她一定是听说了我在监牢里有多么痛苦,多么的生不如死,为了不让我继续下去才送来了这瓶药,她是心疼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转头看着那瓶药近在咫尺,一口吞下去,一切的痛苦便没有了。

    我现在这副样子,月儿看到之后也一定会讨厌的,谁也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妻子有这幅丑态。

    若是我看到月儿嫌弃我的样子,我一定会撞墙死掉的。即使他不嫌弃我,周遭人的目光和非议也足以让他难堪。我不敢想象他对我的态度,更也不想让他难堪,不如一死了之。

    从白瓷瓶中将那粒药丸慢慢托起,手难以抑制的颤抖。

    然而,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一道闪光将我的执念打破,药丸随即滚落进乱草堆里。在我不长的人生里,经历过多少次磨难,多少次命悬一线,不都扛过来了吗?既然老天不让我死,我就不能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要尽万倍的努力。

    母亲、父亲、哥哥、芸儿、青婵一个个的出现在我模糊的意识里,都在对我喊,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对,我不能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默默地将纸条塞进嘴里咽下,小瓷瓶扔在一边,强忍着周身的刺痛,默默地念起佛经来。

    身体里的药丸,越积越多,会互相起作用,偶尔会猛的发作,引起惊声尖叫,指甲拼命的抓地面,用力过甚,指甲盖也掀起,露着rou,疼痛仿佛再次登峰造极,摘胆剜心,九曲回肠,仿佛堕入无间地狱。

    “月儿,我可能不能活了。”

    努力回转身体在干草堆里找寻那颗被丢掉的药,掉落的头发和草混在一起,无限胶着,找了很久也找不到,身体已经难受到了极限,只能用头去撞地面,还好受一点。

    “让我死,让我死。”我无助的说,边大叫着,在地上翻滚,蜷缩去一处,瑟瑟发抖。

    这感觉太痛苦,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起身用力的朝狱门上撞去,最好是死掉,我已经到了极限,人间至苦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