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她击杀元门蜕凡,便是手段过人、天资出众,对方非一合之敌;她连根拔起西海元门,便是为玄门张目、一振气势;她嗤笑对方雕虫小技,便是玄门传承博大精深,元门不值一提。 这一场斗法,竟成了整个凤麟洲的狂欢。 “说来,我听说,这位陆真君,与我们参合派还有些瓜葛呢。” 若只是洞冥派的蜕凡真君,大家交口称赞只为她做的这件事大快人心,然而此时听说她与本宗有牵扯,那便有所不同了。 “听说陆真君从前是在咱们参合派长大的,与魏师兄还有婚约呢。” “魏师兄?” 在参合派魏是大姓,能被叫一声“魏师兄”可多了去,然而既然不作特指,那说的必是七政之首、参合派的大师兄魏存周。 “可魏师兄尚未蜕凡……”听者面面相觑,“这位陆真君究竟多大?” 就算是订婚约,总不能年岁相差太大吧?这样说来,没道理一个已经蜕凡,另一个还在元婴二劫啊? 魏存周可不是什么普通修士,他是参合派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修为精进之快,绝对是整个凤麟洲前三的。 那位陆真君若比他快了这许多……她究竟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才?怕是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了罢? 然而。 “既然陆真君曾在本宗长大,又与魏师兄有婚约,何以竟未拜入本宗,反去了洞冥派做弟子?” 这问题一出,众人便纷纷附和,然而提起此消息的人却也答不上来,更不敢置评,无论是魏存周还是那位陆真君都不是他能诋毁的,只得讪笑。 众弟子悻悻。 有人将他们的讨论听了个遍,眉头紧锁,匆匆忙忙遁走。 “那陆照旋已蜕凡了,看手段只怕纵在蜕凡中也属不凡,你不着急吗?” “我尚未蜕凡,便是她杀了我也无用,有什么好急的?”魏存周随手端起一碗茶递给来人,把来人的话给塞回肚里,悠然道,“不愧是转世重修,果真进境甚速,我拍马难及。” “你且上点心吧!” “不必如此。”魏存周淡淡道,“她销声匿迹这许多年,忽然如此高调,便是洞冥派内,也有她牵缠的。你且等着看罢。” *** 洞冥派,天枢殿。 赵雪鸿握毫管坐案前,忽地抬起头,微微一笑,“既已归来,何不现身?” 她话音方落,陆照旋便从虚空中漫步而出,朝她走来。 “唯恐惊扰掌教正事。” “何等正事在蜕凡面前也不过小事。”赵雪鸿将毫管轻搁,请陆照旋坐下,“我在宗门内便已听说,你一回凤麟洲,便跑去西海,将元门扫荡个一干二净,实在威风得很。” 陆照旋冷眼望去,见赵雪鸿神色温和似往昔,待她亲近中不乏尊重,并不因她修为有所变化。 “我见那元门在凤麟洲猖狂,颇为不平,故去一试剑锋。”陆照旋说到此处,含笑而望,“是否搅扰了掌教的大局?” 赵雪鸿敛眸而笑,“这也不算什么,倒不如说,你为我做了件妙事。” “愿闻其详。” “你回来得正好,本宗孔真君寿元将近,将天权殿主之位让了出来,如今下任殿主尚未决出。”赵雪鸿温言道,“若你未归,这殿主之位多半就要落在陈凌澈真君身上了。” “陈真君?”只听这个姓氏,便知是何来历。 洞冥派有北斗七殿,分别由七位蜕凡真君入主,天枢殿默认是掌教所掌。方今七殿中,天枢、天璇、天玑三殿为师徒一脉所掌,而包括孔真君所掌的天权殿在内的四殿俱为世家一脉所掌。 天权殿如今空出,便足以令师徒与世家共同关注了。 以陆照旋如今的修为,陈家绝对乐得与她化干戈为玉帛,然而她最初借的既然是师徒一脉的势,自然有还的时候,师徒一脉需要她去争那天权殿主之位,于她也是好处一桩,她没理由拒绝。 况且…… “我久未归凤麟洲,不知如今局势如何,可否请掌教指点一二?” “方今元门居上,玄门皆是守势,低阶修士中,自然是玄门损失得多。”赵雪鸿心平气和道,“这态势绵延了数百年,到了如今,也慢慢波及修为较高的修士,纵是蜕凡修士,也有因此而死的。不过,凤麟洲目前尚未有因此陨落的蜕凡修士。” 无论是何方道统,只要没有蜕凡修士陨落,那便近乎于未损,底下修士死得再多,也无关大局。 可见这战火还在凤麟洲未烧开。 “至于凤麟洲之外,那便要再乱些了,莫说蜕凡修士陨落,便是道统为之拔除,那也是有的。” 能被拔除的,自然是没有问元大能庇佑的道统,似洞冥派这等问元嫡传,那便是苏世允不死,洞冥派不灭,至多伤筋动骨,等玄元之战过去,三万年里,怎么都能恢复原貌的。 如今的局势,只不过前奏。 “如今你将元门在西海的势力拔除,声势大涨,让你去与陈凌澈争那天权殿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赵雪鸿笑道,“你随我来。” 她说罢,消失在天枢殿内,陆照旋明明白白将其遁入虚空轨迹感应分明,一念而动,也闪身遁入虚空。 *** 天权殿内,陈凌澈高居次位,含笑与在座诸人相谈。 虽说殿主继任仪式尚未举行,但他这个下任天权殿主算是胜券在握了,自然有把握以主人之姿与在座谈笑风生。 “陈师弟德正配位,比我这庸碌之徒好得多。”孔真君居主位,朝陈凌澈望去。他将卸任,寿元只剩百年,却堪称满面红光。 陈凌澈答允孔真君许多好处,得后者鼎力支持,合作愉快,如今后者做脸,花花轿子人抬人,他自然要回敬,“孔师兄说哪里话,小弟识见不足,远未及师兄老道,还要师兄多多关照,多加指点。” 他想到这里,忽觉自己尚未接任,说起这样的话来未免太过轻狂。他虽自信舍我其谁,但到底是想在这位子上大展身手的,自然爱惜羽翼,不由打个补丁,“说来,也未必是小弟继任,我洞冥派人才济济,何人不得与我一争高下?”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对坐有人忽地笑了一声,抬眼一看,竟是郁听然,后者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可不是嘛。” 陈凌澈猛然回首,便见凭空走出两道身影,为首正是赵雪鸿。 而赵雪鸿身后,却跟着一个他并不认得面孔,但认得修为的女修。 她分明也是蜕凡修士! “各位长老,这位是本宗陆照旋长老,也是本宗新晋蜕凡真君。”赵雪鸿笑容浅淡,言语轻柔,却好似每个字都是一锤,重重地敲在陈凌澈的心上,“陆真君元婴时便为宗门前往外洲一探究竟,如今带回大量元门消息,劳苦功高。” “而前些日子陆真君归宗,恰逢元门猖狂,便亲赴西海,捣毁魔窟,居功甚伟。” “本座以为,这天权殿殿主之决,不能缺了陆真君。”赵雪鸿说到此处,朝陈凌澈颔首微笑,“当然,究竟花落谁家,还看二位自身。”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一刻,陈凌澈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谦辞吃进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待会发 第65章 免死金牌,乱世乱法 若只说陆照旋, 陈凌澈还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然而赵雪鸿一提她扫荡西海,他那还能茫然不知? 人的名树的影, 陆照旋人在西海,声势却已传至洞冥派, 别说是陈凌澈这等蜕凡真君,就连消息再不通达的小弟子,也都知道本宗有位蜕凡真君手段过人,亲去西海, 拔除元门。 不过,陈凌澈虽知她名声,也知这是本宗新蜕凡, 却并未将她与自家以为板上钉钉的天权殿主之位联系在一起, 盖因他已是期年蜕凡,从数名蜕凡真君中脱颖而出,不是随便哪个新晋后辈能撼动地位的。 况且,驻守西海的那名元门蜕凡修士陈凌澈也有所了解,真论起手段, 与他并不值相提并论,纵陆照旋杀了他, 也不过敬一句后生可畏,没什么好令他忌惮的。 诚然,传闻中,陆照旋杀那元门蜕凡堪称轻而易举, 然而既然是如此壮玄门声势的传闻,自然总被众人多番夸大,中间无数加工, 等传到了洞冥派,已早不知道离原状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然而此时赵雪鸿却敢把陆照旋推出来,显见实情与他所想有所出入,陆照旋并不是什么惊艳后辈,而是一位真正能与他匹敌,甚至某方面来说,在赵雪鸿眼里还要胜过他陈凌澈的对手。 意识到这个,陈凌澈便收了那因隐约的自得而生的、对方才出言不慎的懊悔,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眼前这女修望之秀丽如寒山出远烟,然而陈凌澈看的却不是容貌,而是她那似虚若实、无形飘渺的气息。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无法捕捉到蜕凡大能的气息与存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任你神识出众、感知敏锐,捕捉不到就是捕捉不到,盖因到了蜕凡这个阶段,已经是半遁入虚空、于虚实之间的存在了。 普通修士哪有穿梭虚空之间,游离六合之外的本事?他们无法跳出五行,自然也就无法捕捉到蜕凡修士的踪迹。 然而陈凌澈已是期年蜕凡,在虚实一道上颇有浸yin,纵不是那等极精擅虚空之道、可以在蜕凡期便穿梭十洲五岛的存在,也远胜过绝大多数同阶修士,堪称道法精微。 偏偏就是陈凌澈这样老道而道法精深的蜕凡修士,竟也觉陆照旋气息虚渺,半含半露,似不在天地间,这其中展现出的手段,便足以令人暗自心惊了。 这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悟道,也没这样的精进啊? 陈凌澈琢磨着,忽地朝对座望去,猛然惊觉,想起陆照旋乃是郁听然的弟子,似还是什么大能转世。 然而,无论是赵雪鸿还是郁听然,都不是傻子,若陆照旋前世已有蜕凡修为,那说什么也不会将她收下的,除非她前世便是本宗大能,不过这显然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没道理陈凌澈这个地位不低的蜕凡真君一无所知。 故而,这陆照旋前世修为多半也不过元婴。 难道这还真是个修道种子不成? 陈凌澈无比纳闷,却更生警惕。 他此番争这天权殿殿主,并不独为了自己,还为了陈家。 这些年里,陈家虽号称洞冥派第一世家、五姓七家之首,族中却连位殿主也无,全靠着陈凌澈撑着排面,更有多年底蕴支撑,还算气派,然而若他再不夺下个殿主之位回来,远离本宗决策中心,陈家衰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再怎么衰落,有他坐镇,也不会离开五姓去。不过,没有骆驼会想和马比。 这天权殿主之位,陈凌澈势在必得。 “原来是陆师妹。”陈凌澈淡淡颔首,“陆师妹在西海做出一番壮举,本座也有所耳闻,手段过人,实在是少年英杰,本宗后继有人,实在让本座无比欣慰。” 他一口一个陆师妹似乎叫得亲切,然而口口声声“本座”,却一点也不见放下身段,反而罕见地在同阶修士面前摆起谱来,更堪称倚老卖老。 “陈师兄客气了。”陆照旋不喜欢他这等阴阳怪气,也不会去与他起口角,大家俱已是蜕凡,何必作这凡人碎嘴之举?对他言下之意只作不闻。 陈凌澈见她十分沉得住气,便把真正要说的抛了出来,笑容愈见亲切,“眼前局势,其实与普通修士所见并不相同。我玄门看似居于劣势,实则稳扎稳打,不似那元门张狂失了分寸。陆师妹尚年轻,经验不足,情有可原。” 他将陆照旋打成看不清局势的年轻小修士,态度倒好像温和包容的长辈。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玄元之争已至,大战在即,如今局势十分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玄元,上下俱不敢妄动,师妹此举,实在太过冲动,恐扰了我玄门谋划啊!” 陆照旋早料到他要说这个,或者说,自她往西海一行时,便已笃定回了凤麟洲必为他人攻讦之由,然而她做出这等事,自然有所倚仗。 无论方今局势何等紧张,他人冒动或许是个死,唯有陆照旋绝不可能死。 自她继承了兆花阴的传承后,便相当于有获得了一面免死金牌,在问元之前,自有人保她性命。 而这必保她至问元的“大好人”,却既不是名义上的祖师苏世允,也不是向她示好的宁怀素,甚至不是稳居幕后的年玖,而恰恰是理论上与她必有冲突的明叙涯。 这不仅是宁怀素透露给她的内情,更是陆照旋在接受了兆花阴的传承之后得出的结论。 兆花阴的传承之所以能落到陆照旋手里,而不是在这十数万年里直接为明叙涯取走,便是因为她和慎苍舟在传承上留了手段,无论是谁,先要取走传承,都必须一道接受沧海岛的因果。 没有问元大能愿接下这等因果,唯有对蜕凡修士来说,这收获与付出还算是对等的。 而从这传承中,她也窥见了兆花阴对明叙涯的恨意,并不因曾经的师徒情谊、她的破而后立有所消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