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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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又爆竹声响,辞旧迎新,明檀先前日夜祈盼的婚期愈发近了。 婚期愈近,靖安侯府就愈热闹。 开春,礼部代定北王府下聘放大定。前来唱名的内侍都有六名,从早唱到晚,嗓子都唱哑了,南鹊街外围观百姓换了一拨又一拨,只瞧着聘礼如流水般抬进了靖安侯府。 这些年京里也不是没有亲王娶妃,皇女下嫁,可也没见哪家有这般阵仗。 待到日暮下聘唱毕,为首的内侍才擦着汗哑着嗓子,恭敬递上礼单,堆笑道:“侯爷,夫人,这聘礼单子分了两份,一份是有司依亲王妃仪制下定,另一份是定北王府着添的,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呢,可见王爷对王妃、对侯府,都极为看重。” 明亭远捋了捋短须,满面红光,裴氏也是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忙让下人上茶,又亲自给内侍塞着辛苦跑上这趟的喜金:“中贵人辛苦了。” 这份聘礼单子确实极厚,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他们先前也想着,定北王府约莫会在亲王妃仪制上着添个四十八抬、六十八抬,哪能想到这不声不响便是一百二十八抬!确实是给足了明檀脸面,也给足了他们靖安侯府脸面。 本朝公主出降,嫁妆依定例是一百八十八抬。他们原本琢磨着给明檀准备个一百二十八抬出嫁,就算是极为风光了,可定北王府下聘都如此舍本,那他们靖安侯府不将嫁妆添至一百六十八抬都说不过去呀。 府中上下喜气洋洋,聘礼摆足了正院后罩房,明檀去看了趟,心中也是有些欢喜的。看样子,她在她未来夫君心目中的形象还有救! 只是欢喜过后,明檀又再次陷入了烦忧。 这两日白敏敏过来找她,两人聊起七夕去别玉楼一事,她忽地想起件先前她都没想过的事—— 那日她去别玉楼,是不对。 那他定北王殿下去就对吗? 他为何会在?且那日闭门谢客,他竟还在楼中,定然是楼里贵客中的贵客了。还能连门都不敲就进了水盈闺房,想必是与其极为熟稔!细想起来,那日水盈主动想结善缘,莫非就是知晓她乃未来的定北王妃,想让她过门后准其入府?明檀越想,心里头越是拔凉拔凉的。 她明家阿檀眼光竟劣至如斯? 又瞧上个皮相好的寻花问柳之徒? 离婚期不足半月,亲王妃的喜服礼冠都已送至靖安侯府,明檀却仍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明亭远与裴氏再如何欢喜也觉出些不对来了。 某日用午膳时,见明檀那小鸟胃又是什么都只沾一点儿便说饱了,裴氏与明亭远对视一眼,斟酌着问出了前晚两人讨论半宿的问题:“阿檀,你可是对这桩婚事,有何不满?” “女儿并无不满。” 明亭远也撂了筷,沉吟半晌道:“阿檀,你尽可说心里话,若是不想嫁,如今下了聘,为父便是拼着丢官弃爵……” “……?” “女儿没有不想嫁,爹爹用不着丢官弃爵。” 她心里头确实极为犹豫。她对定北王殿下是颇有好感的,可那桩他与水盈的疑惑横在心里头,怎么也过不去。 只是再怎么过不去,圣上赐婚哪是说不嫁便不嫁的,你倒是愿意丢官弃爵,可圣上怕是要你阖府都人头落地。 明亭远听她这么说,安了心,后半截话也没再往下说了,他本是想说“如今下了聘,为父便是拼着丢官弃爵也解不了这桩婚事”来着。 明檀误会,以为她爹要为她违抗圣意,心里头还挺感动的。心想若她真是错看了定北王殿下,为着侯府,她心一横嫁过去,也算是全了家族情谊了。 她这一感动,饭也多用了半碗,还一个劲儿地给明亭远添菜。明亭远乐呵呵地接了,只不过是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三月初八,宜婚娶,上上吉。正是钦天监与礼部为定北王殿下择选的成亲吉日。这段时日,江绪又北上处理军务,直至三月初七,婚前一夜,才自青州回京。 定北王府在福叔的打理之下,早已张灯结彩,满府铺红。 他下马入府,福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福叔先前还想着,他们家王爷为了军务,怕是还真干得出误了自个儿大婚的事儿。 舒景然知他今晚回府,特地前来等他,还温了壶酒。江绪却冷淡推道:“不必,本王还要去趟大理寺狱。” “……?”舒景然失笑,“明日你便成婚了,今晚还要去审犯人?” “成婚而已,与审犯何干。”江绪轻描淡写。 舒景然十分不能理解:“你既婚娶,至少也该给足夫人尊重,难道你明日便要双眼发青在府侯亲?或者,你洞房之时也要摆着这张冷脸,或是将新夫人撂在一边先补个眠?” 江绪无动于衷。 舒景然又道:“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明家四小姐近些时日,因着你那回出现在别玉楼,似是误会了你与水盈姑娘有什么私情,很是有些烦恼。你上回不是去找了明家四小姐么,你竟连为何出现在别玉楼都未解释?她既于你有恩,你想娶她好好对她,别玉楼之事也无不可说之处吧?且审犯这些琐事,倒也比不得明日成亲重要,我瞧着你今晚还是好生歇歇为好。” 舒景然上回在别玉楼,也意外与白敏敏相撞,而前几日平国公府办蹴鞠宴,他又与白敏敏相遇。 白敏敏旁敲侧击着问他,上回他与定北王殿下去别玉楼,到底所谓何事,他便猜出了三分缘由。 江绪听了,不知在想什么,也没什么表情。 过了半晌,他忽往外走,舒景然在后头喊他,他也没理。 舒景然摇了摇头,以为这厮是油盐不进,真又去大理寺狱审犯人了。 入夜,靖安侯府仍是红彤彤的一片,就连灯笼都蒙着浅浅红晕,端的是一派大婚喜意。明檀迟迟未睡,趴在窗边,茫然地看着月光。 她明日就要嫁人了。 那人会是她的良人吗? 先前她是有些确定的,可如今,却不那么确定了。 她觉得有些累,阖眼想休息会儿。 可鼻尖忽而盈来一阵浅淡檀木香。 她迟钝睁眼,先是看见一块玉佩,而后往上缓缓抬着眼睫—— “……?!”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她下意识便揉了揉眼。 “小姐没看错,是本王。”男人站在窗前,垂眸看她,“冒昧前来,是想告诉小姐,别玉楼是定北王府暗哨之楼。本王与水盈,是上下属的关系,并无私情。明日,本王会亲来靖安侯府迎亲,小姐可以好生休息了。” 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竟与如水月色别样合衬。 第三十二章 大显朝, 皇子亲王迎亲都是由还未成婚的宗室代迎。定北王府这桩,也早已定好由宗室里方过冠礼的瑞郡王代为迎亲。 可谁想, 就在明檀一早被拉起来梳妆、照水院里夫人姑娘三姑六婆正围着她说热闹话时, 外头一个婆子满脸喜色地进屋报信道:“不得了了!姑爷到府前亲迎了!” 明檀没睡好,再加上天还未亮便从锦被里被挖出来折腾, 一直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话, 她像是闻见阵熟悉的檀木香, 忽然清醒了不少。 竟是…真的。 昨夜他是真的来过。 昨夜江绪来去都十分突然。解释完,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 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以至于明檀趴在窗边恍惚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困结于心, 自我宽慰都出现了幻觉。 定北王殿下怎会深夜潜入姑娘院中?且,他几时说过这么多话? 大半夜的,她忍不住,还披着衣跑外头仔细查看了番, 妄图寻找些她那未来夫君冒夜前来的证据。 当然, 她是什么都没找着的,不然也不会明知次日出嫁, 还被心头疑惑扰得一晚都没怎么睡好了。 现下因着外头婆子这声通传, 照水院内室愈发热闹起来: “打小我便说, 咱家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这不, 姑爷都上门亲迎来了!” “除了前些年献郡王亲迎, 宗室成婚, 可没见谁家有这般体面的。” “献郡王和郡王妃情分毕竟不同,打小便在一块处着的青梅竹马,满京城的谁不知道献郡王对郡王妃情根深种。” “所以说啊,咱家四姑娘有福气。就那聘礼,哟嗬,定北王府可不就是定北王府,到底与寻常显贵不同!” …… 明檀听着,心里头的喜意和甜蜜也悄然蔓延开来,她的夫君真的亲自来迎娶她了。 她原本一直担忧着全福夫人给她开脸时定会疼得好似在毁她姿容,可这会儿细线自面上绞过,疼是疼的,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了。 亲王妃的礼裙极为雍容繁复,大红描金的双凤鸳鸯,缠枝牡丹,并蒂双莲,层层叠叠,环佩叮当,绣花鞋履精致入微,凤冠更是重若千斤,上缀宝石明珠熠熠夺目,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打扮完后,明檀起身都有些费劲,须得有人扶着,才能小心翼翼走动。 姑娘这厢出门先得拜别高堂哭嫁,可靖安侯府这二位高堂都喜不自胜的,裴氏好歹还弄了些椒水熏熏眼,明亭远笑逐颜开,那是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明檀也哭不出来,她这脸上的妆面可是整整折腾了一早上,如若真哭两下,哭掉了这妆,补容又是一番功夫。 于是正厅内就只听明檀和裴氏勉强假嘤了几声,明亭远在一旁交代些个有的没的,最后还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总之,定北王府和靖安侯府也没隔多远,想回就回便是了。” 靖安侯府里头热闹,外头更是热闹。 及至靖安侯府正门的迎亲队伍,比春闱揭榜打马游街那日还要壮观三分。 名动上京的舒二公子、国舅爷平国公府章世子,还有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陆殿帅,这些个平日难能一见的人物全都聚齐活了,遑论后头还有一众宗室一众将领。 当然,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一身大红吉服,高坐于马上的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战神其名威震大显,可见过他真容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今日一见,众人竟都有种惊为天人之感。 剑眉星目,墨发红衣。 勒着缰绳,漫不经心又带些睥睨。 若说舒二公子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定北王殿下大约就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因着定北王殿下杀名在外,他下马入府,众人皆是下意识地退开半丈,有些甚至还忍不住想要下跪。 一开始大家伙儿都被镇住了,自然没人敢哄闹要利是,还是白敏敏胆子大不怕死,从明檀闺房赶过来,便吆喝着要殿下做催妆词,讨利是钱,她嫂子拉都没拉住,魂都吓没了半边。 可定北王殿下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像是早有准备般,当场便点了点头,依言做了首催妆词,迎亲队伍中还有人给白敏敏塞金花生当作利是。 有了白敏敏起头,靖安侯府这边的小辈也都跃跃欲试,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年纪稍长些的不敢闹定北王殿下,就逮着舒二章怀玉起哄。 明檀由明亭远扶着姗姗现身时,江绪的催妆词已经做到了第四首。 大家先前都以为,这些个催妆诗词是早有准备,他既能邀来以诗词见长的舒二,让人帮忙备两首也不在话下,然有人起哄过头,竟还指定起了催妆词的词牌。 这话刚说出口,旁边有人便觉着坏菜了!正要转移话题,不料定北王殿下欣然点头,只略思忖了半刻,便依其格律又做了一首,还做得十分不赖。 众人惊叹,这定北王殿下一介武将,竟有如此文采?这催妆诗词,还真是他做的? 文韬武略,俊美如斯,位高权重,得此郎君,这靖安侯府四小姐也真真儿是有享福的命!看着明檀上轿时,众人心中莫不如是作想。 随着一声尖细的“起轿——”响彻南鹊街,定北王府的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启程了。 一路彩红铺地,鼓乐齐鸣,礼炮震天作响,前头新郎亲友高头大马,迎着新娘的八抬大轿稳步往前。后头靖安侯府的一百六十八抬嫁妆相随,从南鹊街绕御街而行,一路至定北王府所在的昌玉街,满目红妆,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