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许晗不允许失聪的朋友陷入幻境,她亲手制造了另一个幻境。这游戏慢慢牵扯到太多的人。许晗开始控制不住走向,她本来想对赵想容坦诚,却留下了一个巨大裂痕。 周津塬几次来这家医院办理后续程序,他总看到赵想容总穿着一身黑,和零零散散的亲属再去太平间。 他俩几乎不打招呼,直到最后一天,他终于一把拉住她:“别进太平间,你去的次数太多,不吉利。” 赵想容一愣,她完全不知道这些医院里的隐晦讲究。 周津塬看着赵想容,她的双目红肿,显然这几天在真情实感地流泪。但是,他觉得内心依旧没有感觉,很平静,很漠然,完全不会触动。 赵想容喃喃地说:“我能为许晗祖母做点什么吗?” 她语气温柔,周津塬略微惊奇。 赵想容婚姻之外,在她的工作环境和朋友交往里,其实都不是歇斯底里的性格,否则她也没法有那么多朋友。如今和周津塬离婚,赵想容不想再和他针锋相对。至少在许晗祖母去世的节点,他们可以当几天的友好陌生人。 “你如果想,”周津塬忽而说,“可以再给我个电话号码或者名片,这样能让我联系到你。等老太太下葬那天,我会通知你和你新男友过来参加。” 赵想容退后,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我真的是乘坐当天早上的航班赶回来,我一看到你短信,就赶来医院。” 周津塬耸肩:“哦,我就这么一说。” 赵想容强忍着怒气,她本来想对周津塬发出休战信号。但是,她内心确实被这句话勾来愤怒和惭愧感,她提高声音:“我们离婚了,我有权力找新男友,妨碍到你了吗?你和苏昕在一起,我说什么了吗?而且就像你说的,照顾许晗祖母不是我责任,我只是发善心!” 周津塬目光扫过她:“为什么发善心?你认识许晗吗?” 走廊里鸦雀无声。 “不认识。”赵想容冷冷回答,“但是我讨厌许晗,因为我讨厌你。能被你喜欢上的女人肯定倒霉。因为你就是垃圾。” 她丢下他,气冲冲地走了。 >>> 赵奉阳很快就知道许晗祖母去世的消息。 他并没有很在意,赵父亲自下令,让赵奉阳忙着养身体,打算挑拣一些健康的jingzi送往美国。 赵奉阳打算要两个试管婴儿,他懒洋洋地表示又不是生不起,多生几个好养活。 代孕中介也在房间里,他的手提电脑有各种客户的名单,赵想容眼神好,她随便瞄了眼,微微惊讶。 她居然看到patrol的中文名字。 核对生日和出生地,一切都对得上。难道patrol也要想做个试管婴儿。可能因为是gay,并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要孩子。这真是一个她新发现的小秘密。 赵奉阳看到赵想容露出微笑,他淡淡问:“笑什么?” “没啊,我挺自豪的,因为我是你meimei而感到自豪。”赵想容微笑说,“我哥做人很坦荡,想要孩子就直接试管婴儿,没有打着让女人娶进家门光让她生孩子的打算。” 赵想容心想,她真的很喜欢和这群疯狂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他们好像都不会老,思想灵活,想做什么做什么,很少后悔,在别人眼中都是没底线没原则的怪胎,但他们也没什么悲伤的感觉,不食人间烟火,永远飞驰。 赵奉阳“嗯”了一声,移开视线,过了会,这个在别人眼中凶狠不容情地男人说:“其实我们都是怪胎,豆豆。” 赵想容点头,靠在沙发上,摸着赵奉阳的两只胖猫。 >>> 苏昕很快辞了药厂的工作。夜总会的mama桑试探地问她,说几个小姐妹打算开一家美容店,苏昕愿不愿意帮忙。毕竟,苏昕是她们所认识人里,学历最高,这肯定代表什么。 苏昕迅速答应,她在药厂实习过,接触过几家美容院,认识几位护士小jiejie,知道怎么申请工商执照。 她选定了美容院地址,就在忙里忙外的时候,苏秦也建立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苏秦并不是那批选手里最帅,但他有一种玄妙的镜头缘。 最初的现场投票里,苏秦只有第九十一名,险险被淘汰。苏秦却不卑不亢地发表了演说,没卖惨,赢得不少路人好感。之后在网络投票中,他得了第四十五名的好成绩。 网民很快注意到这个男孩子。甚至,有人打听到了苏秦的家世,知道他的母亲得了尿毒症。大众最喜欢这种励志贫困少年,苏秦的微博刚开了三天,就有二十五万粉丝。当然,其中还包括孟黄黄为他买的十万假粉。 孟黄黄也真没想到,这小瘪三顺风顺水地进海选,不仅目前为止还没淘汰,还有可能挤进最终的节目录制名单里。 这感觉非常复杂,嫌弃又骄傲。嫌弃,是嫌弃苏秦这小孩也能当偶像,大众瞎了吗。骄傲,就是骄傲自己眼光还挺好。 孟黄黄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别随便在微博发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调侃粉丝,千万不要和粉丝建立私下联系,粉丝是很难缠的。” 苏秦嘿嘿笑了两声:“吃醋了吧!”又说,“我算是你正式的男朋友吧!” 他说完,孟黄黄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才多大岁数?”孟黄黄轰苍蝇似得轰他,“死小孩,赶紧练舞。赚到钱后,赶紧把我在你身上的投资都还回来!” 孟黄黄毫不犹豫地结束视频,苏秦握着她送他的新款手机,郁闷地给家里人打电话。 苏秦的母亲很支持儿子选秀。这是吊儿郎当的苏秦,平生第一次对事情这么上心。苏母每次去透析的时候,还拉着医生和护士为儿子投票。 对于孟黄黄,苏秦母亲很嫌弃的,她觉得孟黄黄不好看,而且年龄有点太大。 苏秦没好气地说:“她是比我大一点。但关键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苏秦的母亲也犯愁:“她家条件很好吧,你学学你姐,找个普通医生,过普通日子就行。等妈身体好了点,就给你和你媳妇带孩子。” 苏秦冷笑:“我姐?我姐难道又勾搭上那个周医生了,她可真是疯了。对了,mama,你身体怎么样?” 苏母把她最近的报告压在桌面,强笑说:“好得很好得很。小秦最近缺钱吗,妈给你偷偷存了十万块钱。你缺钱,就跟妈说。” 苏秦心不在焉地招手:“不用,你等着,马上你就能在网上看到我跳舞!以后你儿子的好日子就来了。” >>> 周津塬给祖母联系的是一家公墓。 这公墓依山傍水,几公里之外一个水库。山势低缓,旁边是种满樱桃的果园。 他把地点通知了赵想容,但是不准赵奉阳来。而赵想容也逼着周津塬保证,苏昕不准在那天前去,她看着闹心。 赵想容依旧穿了一身黑衣,周津塬在市里接她。 他以为她只是会沉默而哀伤。但车开了五分钟,赵想容就不停地掉眼泪。她怕他看到,只是望着车窗外,后来,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掩饰着啜泣。 过了会,周津塬在加油站停下来,到小超市里给她买了个香草冰激凌。 赵想容不打算被这种中年老男人收买少女的桥段打败,她举着冰激凌,宁愿它化掉。结果周津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下,又给她买了个草莓冰激凌。 他们的车开到墓地,赵想容终于不哭,但她的脸都青了,吃了两根冰激凌,牙齿发冷。 她被前夫气得胃疼,不打算说话。 第46章 46 两人将车泊到停车场, 慢吞吞地上山。 周津塬从后车厢拿出两捧非常巨大的白色菊花花束,齐齐都抱在怀里。赵想容则什么也没带, 双手插兜,在后面跟着他。 半山间, 人少, 旁边不停有同样捧着花束的人沿路上行。清明节刚过去不久,道路依旧贴着严禁山火的警示,旁边有山民背着塑料筐,向扫墓者卖那种面人, 和各种用纸扎成的祭品。 周津塬快步走了会, 觉得不对。一回头, 身后的赵想容果然不见了。 她没买祭品,但是向路边的小贩买了瓶水喝, 站在路边喝。 周津塬索性站在道路中间等她。 男人捧着大束的花,相貌出众,在稀疏的扫墓人群里非常扎眼。过了好一会,漂亮的掉队者懒洋洋地赶上来。 赵想容握着矿泉水瓶, 很挑衅地看了看他。周津塬也没露出不耐烦, 他说:“b区19535号,第82排。” 她愣了下,周津塬继续说:“待会和我走散了,你在那里等我。” “这是什么?” “墓位号。” 头顶上阴云密布,气压很低。周津塬淡淡地说完后,转身就走。 赵想容望着前方熟悉的背影, 身型,体态,脾气……人还是那个人,她总觉得,他有点变了。 许晗祖母去世,赵想容难过之余,心情实在万分沮丧和忐忑。 她有预感,这又是一轮闹剧和苦情剧的开始。许晗祖母心梗去世,周津塬绝对半信半疑,他又要揪住自己,责问是不是她,或者赵奉阳做的手脚,然后人命和人命叠加在一起,他们和许晗的旧事,就会永远地、无穷尽地追查下去。 赵想容非常累,她抽空去医院检查,医生已经发出严厉警告,让她不要关注外貌的美不美,要在日常稳定佩戴外置仪器,她的左耳听力在三十岁后开始下降。最近这几天,赵想容没有和涂霆视频,因为熬夜会让耳鸣越发难熬。 就像个黑洞,有些人在十几岁追着兔子掉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来。不是每个人都有爱丽丝梦游记的奇遇,她一直忍受病痛,因此没注意到周津塬也越来越扭曲,也许,他会露出那种报复和狂躁的一面。 但是,周津塬表现得很平静,他好像打算把这件事到此为止。他妥善地安排了许晗祖母后事,没有举办遗体告别,很快送到殡仪馆火化,将老人入土为安,甚至还邀请她来到这里。 赵想容觉得她思维有点混乱,只能跟着周津塬往前走。 周津塬带着她,两人穿过棋牌般密密麻麻的墓碑,终于来到一块无字墓前,停住脚步。许晗祖母的骨灰中午才会有专人送过来,等落碑后,才算长眠于此。 他们站在半山腰,山势低缓,是春末所能呈现的郁郁葱葱的绿意。四处都是银白色的墓碑,有些墓碑很旧,有些墓碑很新,有的墓碑上面摆着凋谢的鲜花,布娃娃,和经过风吹雨打后干枯的各种祭品。 赵想容莫名震撼,却又有一点儿的害怕。她摘下墨镜,小心地往周津塬旁边凑了凑。 周津塬弯腰,他把怀里的一捧鲜花放在旁边的墓碑上。赵想容好奇地看了眼那块墓碑的名字,她轻轻地读出来,许晗。 许晗居然也葬在这里! 原来这两块紧挨在一起的墓地,是在周津塬在许晗去世时候,他一并买下来的。早在十几年前,周津塬就决定替许晗祖母养老。 周津塬半蹲着,仔细地把许晗墓碑旁边的杂草揪干净。赵想容转身,留给他隐私。她从来没问过许晗葬在那里,因为她知道,周津塬会处理得很好。他真是个痴情人,只可惜,这份痴情没有给自己。 不过,赵想容一直猜测,周津塬把许晗偷偷地移进周家的祖坟。周家是有自己的祖坟,赵想容身为长媳,她在和周津塬结婚不久,还去那看起来非常可怕的地方看过。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周津塬居然把许晗葬到了一个偏远的公墓里。 两人暂时走出公墓群,到专门供扫墓人休息的小亭子里休息。 公墓格外阴冷,赵想容穿着长衣长裙,但依旧上下齿轻轻打磕,紧紧地裹着自己。周津塬却已经来到小卖部,他给自己买了小杯的冰激凌,又给她买了瓶红牛。 赵想容喝着红牛,周津塬则坐在不远处,极自然且悠闲地吃着冰激凌,静静地眺望公墓。他真的身体好,穿着短袖,一点也不冷。 ……这感觉太奇怪了。 赵想容迟疑片刻,终于坐到他面前。周津塬看了她一眼,往旁边移了移,他这么薄情冷面的男人,但长着双光华灿烂的眸子。 “许晗当然要和自己的家人葬在一起,她不需要埋到我家坟里。”周津塬说。她一点也不吃惊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周津塬已经把冰激凌吃干净,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但极其的克制:“我不信灵魂转世那套,我也不信生则同衾,死则同xue这种东西,那都是安慰活人的理念。” 学医的人,多少都有点达尔文主义,周津塬对“缘分”“机缘”这些事情也兴趣不大。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我不相信人有下辈子,更不相信缘定三生。许晗死了,这里就是她的归宿,让她和祖母葬在一起,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周津塬淡淡地说,他对上赵想容惊讶的目光,讥嘲地说,“怎么,你又要准备自己的抒情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