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肥壮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在通道口,未免噪音太大,把办公室里的人引过来,祝鹏的每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不过三五米的距离,他爬了整整有十分钟。 随着距离那东西越来越近,祝鹏的呼吸因为兴奋而急促起来,无意识加快动作,在指尖能碰到的时候停下来,一把将其抓住。 与记忆中坚硬的手感不同,手里的东西柔软黏腻,带着冰冷的质地,像一团稀泥。 滴答、滴答、滴答。 稀泥从手心溜走,落到吊顶板材上,他听见了粘稠泥浆从地板上爬过来的声音。 祝鹏惊恐的睁大眼睛,浑身肌rou不可控制的抖动,却无法调动肌群移动半分。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被固定在了一根看不到的木架上,就像泥塑一样,里面藏着支撑的骨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轻易决定泥塑的成败。 泥浆的声音渐渐大了,那小小的一团已经扩大,呈现出巨大的黑色阴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有东西黏到了他的脚上,先是脚尖,然后是脚踝,小腿,大腿,腰身……一直往上,一路抵达他的胸口。 祝鹏张着嘴,无法出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一寸寸的往角落里爬去,摸到了一把兴许是装修工人当初忘记带走的工具刀。 工具刀上的锈迹凭着指腹就能感觉出来,明明该是很钝的刀锋,出人意料的锋锐,轻易就将胳膊上的一小块rou切了下来。 祝鹏疼得眼眶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横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因懦弱和恐惧生成眼泪像是刺激到了鬼怪的情绪,耳边传来呵呵的笑声,紧跟着,他感觉包裹着四肢的泥浆全部汇集到了胸口,它们凝聚成一团,形成了一个脑袋,一个女人的脑袋。 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是他过世多时妻子。 “救……”祝鹏使劲浑身力气,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微薄的呻吟。 “救……命……”同样痛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女人的痛苦呼喊,“祝鹏……救我……” 祝鹏眼眶里恐惧的泪水决堤,疯狂的往外流淌,他想要摇头,想要求饶,对方不给他机会。 那颗黏在他身上的泥塑脑袋凑到他的眼前,腥红的黏腻的舌尖舔过他的脸上的泪水。 然而,仅是如此并不能缓解地缚灵的仇恨,她卷起舌尖,牙齿缓慢的咬住了祝鹏的眼皮撕扯。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请人来雕刻时的场景,因为师傅塑造出的眼眶不够深,他亲自指点,希望能用美工刀,把上眼皮那儿再削去一些。 除了被咬住的眼皮,他握着美工刀的手也没有停。 此时胳膊上已经被美工刀削得凹凸不平,像被小动物啃食出来的。鲜血沿着手肘流淌,其中一些沾到衣服上,跟黏在他腹部和胸口的那团泥搅和在一起。 “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样,让泥塑师一点点削去了我身上的rou……”那颗泥塑的脑袋移动起来,从祝鹏的胸口移动到他的背后,出现在他右边的肩膀上,“我好疼,真的好疼……我一直在求你,你听不见吗,你真的听不见吗!” 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陡然拔高,祝鹏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破了。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作聪明偷跑出来! 得不到回应,地缚灵的恶意加深,她变成了一滩铺开的泥浆,沿着祝鹏的肩膀爬上脖子,缓慢包裹住他的脸。 “你当初推我下去的时候想过今天吗,你知道我向你求救的时候有多绝望吗?” 女人的声音像是缺电的收音机,扭曲而怪异,“那些鱼虾啃食着我的脚趾,我的皮肤,我的眼睛……好疼,真的好疼……” “你也尝尝我亲身经历过的滋味,好不好?” “你说话呀……” “好不好……” 祝鹏的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世界于他只剩下疼痛和恐惧,胸腔内的呼吸越来越少,灼烧感越发浓烈,脑部出现了缺氧的眩晕感。 再进一步,意识就会被死亡吞没……祝鹏的思维溃散,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地狱。 可地狱怎么会有光呢? 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新过来,他发现,包住自己脑袋的泥浆正在快速褪去,僵硬无法动弹的四肢也找回了力气。 翻身坐起来,祝鹏的视线对上通道入口处,青年那双被下方光亮映得铮亮的眼睛。 陈岭指间夹着一张已经烧到一半的黄符,视线从祝鹏身上一晃,落在黑漆漆的角落里。 黑暗为阴物创造了很好的隐蔽条件,陈岭快速爬上吊顶。 因为高度原因,他只能憋屈的蹲着,手里握着从吴伟伟那儿拿来的墨斗线,线头一头被绑上了一根钉子。 随着用力一抛,钉子带着墨斗线直直朝黑暗深处飞去,大概是碰到了吊顶用的钢绳,传来铮的一声,随后落到板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 祝鹏知道自己得救了,手脚并用的爬向通道口,见有人挡路,抬手重重推开,慌里慌张地往下爬。 陈岭刚刚在下面已经听了个完整版,祝鹏和地缚灵之间断断续续的言语,许多地方没有言明,但并不妨碍他发散思维,填补上缺失的部分。 想起那些种种,他心里来气,被对方猝不及防的推搡得差点摔下去就更气了。 见祝鹏试图抓住他的衣服借力,二话不说,敏捷躲开。 祝鹏抓了个空,还没来得及惊慌,结实的身体皮球似的从短梯上滚下去。 被撕扯得血淋淋的眼角,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他之前搬来的那张凳子的棱角上,凄惨的痛叫震得陈岭眉头直皱。 第29章 雕刻室11 吴伟伟顺手拿起旁边一张不知是谁扔的废纸, 堵住了祝鹏聒噪的嘴。 陈岭蹲在吊顶内部,用鸭子走路的方式逛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地缚灵的踪迹, 他掏出三清铃,震动得厉害, 却不肯响。 看来已经不在这里了。 顺着梯子下到地上, 陈岭扯掉祝鹏嘴里的抹布质问:“你偷溜到这里是想找当初镇压祝太太的法器?” 祝鹏百口莫辩,又受了重伤需要救治, 不敢撒谎得罪人, 老实承认道:“是, 我是来找文昌塔的,当初从观里请来的。” “你以为文昌塔当初能镇压祝太太,即便现在让她逃脱了, 也多少还有些功效,能在你偷偷离开这里后,保你的狗命。” “陈先生,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没有……”祝鹏心虚得不敢看人。 陈岭:“你当然会这样想, 毕竟事情结束后, 你要报警自首的,你不给自己找后路逃跑, 难道要留下来被抓吗?” 祝鹏惊讶地盯着青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 刚刚的一切肯定被这两人听到了。 怎么办,杀了?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还是从人数上来看, 他都没有胜算。 可他不想坐牢,一天也不想。 祝鹏收敛起表情,控制住情绪,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思索片刻,他用协商的口吻试探道:“我可以花钱,买你们刚刚听到的一切。” 陈岭问:“你打算给多少?” 祝鹏比了个一,见青年不吭声,又加了一根手指,“后面六个零。” 陈岭:“哦,你的命居然值这么多钱。”渣成这样,应该是负数才对。 这时,右手边的窗帘被掀开,一个背着铜钱剑的身影灵活的从窗外翻进来。 李鸿羽身上的衬衣沾满了灰尘,铜钱剑歪斜的挂在背上,头发微微凌乱。 刚刚听到祝鹏的惨叫,他心里一横,再不顾什么高冷形象,想尽办法攀爬上来,差点被外面经过的巡警发现,结果一上来就听见一场肮脏的交易。 李鸿羽怒视着陈岭和吴伟伟,声音暴躁到极点:“你们真的想答应他的条件?!” 吴伟伟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到一边。 祝鹏看见李鸿羽背上的铜钱剑,以为他跟陈岭等人是一伙的,顾不得多想,把人一起拉入自己的贿赂队伍。 刚说了一句“你开个价”,李鸿羽就气得拔剑指过去,碍于教养,他腮帮子的肌rou咬了又咬,最后只憋出一句混账。 陈岭和吴伟伟忍俊不禁,差点笑出来。 别说,李鸿羽脾气是差了点,但是每次看他吃瘪真的很有意思。 知道眼前新冒出来的这位是个硬骨头,祝鹏犯了难,他知道要打动这些所谓的替天除恶的正派人士很难,可再大的困难在金钱面前又算什么? 正准备加价,陈岭压下翘起的嘴角,冷声对他说:“祝先生,不知道你可否听过,善恶终有报。” 因果循环,谁也逃不掉。 犯下的罪,做过的恶,一笔一划全都记录在因果簿上。 天地有道,报应不爽,或早,或晚。 祝鹏额角的青筋绷着,拳头攥紧,只觉得这几人不识好歹。 “东岳大帝掌管天地福祸生死,其麾下共有七十二司。其中第十四司为掌恶司,专治贪官污吏、杀人放火、抢盗拐骗、以强凛弱等恶徒,立案审查后,十四司按照罪恶程度惩以恶报。” 陈岭声音很轻,在偌大的教室里产生了回音,有种令人肃穆的庄严气势。 青年脸上没有表情,口齿清晰的继续道:“第四十八司,掌宿孽疾病司,在世害人者,jian杀妇女,卖国求荣者,只要被划入四十八司,即便转世投胎也摆脱不了病痛罪孽的惩治。这一类人,生生世世都将受尽折磨,从无例外。” 李鸿羽下意识的细细聆听,直到青年的话音落下,他才侧目看过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的事情是误解了他俩。 眉头一皱,视线垂下去,停在青年的脚边。 那里躺着小半张烧掉一半多的黄符,从符纸残余的印章可以辨别,符纸下面盖着一枚法印。 不需要靠近,他就能感知到上面蕴藏的威慑之力。 像这样一枚被赋予了神力的法印,不是小门小派或者江湖骗子能弄到手的。之前看岔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没有根基,嘴里半真半假的半吊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鸿羽紧紧盯着陈岭,脑子里将熟知的门派都给过了一遍,找不到这号人。 “你管我啊。”陈岭就不给他面子,头也不回的继续看着祝鹏,“你就是散尽家财,也逃脱不了你该受到的惩罚。相信你之前也听见了,留你,完全是为了给丁先生当挡箭牌,顺便充当诱饵。” 祝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从反驳,更加无从为自己开脱,他讷讷的站在地上,从脚尖到天灵盖全是莫名的凉意。 不知道为什么,青年之前的一番话,始终在他脑海中回荡,大脑不受控制的构造出一幅幅凄苦的画面,他满身生疮的,断了手脚在地上爬行,躺在病榻呼吸苦难却无人照顾……甚至还有自己被丢入悲惨地狱的景象。 “我……我错了……”祝鹏瞳孔颤抖,浑身战栗,“小兄弟你救救我,我可以为她抄经念佛,可以以她的名义做好事,替她积攒功德福报……我还可以弥补的对不对。” “对个屁。”吴伟伟听得烦了,喊了一声,“陈哥。” 陈岭拿起一张抹布隔空丢过去,示意吴伟伟把祝鹏的嘴堵上。 “你们……”李鸿羽不赞同的皱起眉头,第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陈岭瞪了一眼,“觉得我们对他太粗鲁?那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李鸿羽不知道,他今早刚从警局方面拿到祝鹏的详细信息,人都还没见到,祝鹏就被陈岭一行人给带走了。 他抿了抿嘴,不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吴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