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什么？他不是北京人吗？怎么又扯到新疆去了，还少数民族？” “他mama是新疆人呀，新疆那边可不都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跳舞可不是最厉害？” “哇！” 这些信息，早熟的女同学早就掌握了，所以不参与女生们的谈话，眼睛盯着球场上奔跑很久，终于停下擦汗的少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出来，问桃李：“有时候太过喜欢一个人，心里反而会很难受很难受，这种心情你有过吗？” 桃李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仅没有过，也不太能理解，正想说句什么安慰女同学，忽然感觉有什么随着西北风忽闪忽闪的扑打自己的脸，赶忙放下书包，按住脱落一半、也卷了边的哈蟆膏药。 女同学对她的脸上两枚丑陋的圆膏药看了看，又叹气，说：“唉，我跟你们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呀！” 桃李脸上露出抱歉和羞愧的神情来，半天，小心翼翼讲：“对不起哦，你慢慢看，我先回家了。” 女同学说：“球队正好也散了，咱们和他们一起出学校呀！” “回去晚了我妈又要请我吃笋烧rou。” “唉，去吧去吧。” 桃李走路步子慢，才出校门口，天色便一点点的暗了下来。没走多远，便有人过来乞讨，乞讨者有两个，看样子像是夫妇，男的穿中山装，上下四个口袋，是村干部打扮。 村干部将她拦住，开口说在火车站遭窃，没了钱包，没钱吃饭，所以想请她帮个忙，不过也不需要很多，只要给一个盒饭钱就够了，云云。 桃李不睬他，就闷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般来说，以这种套路讨钱讨饭的人都不会过于纠缠，因为你的设定是有体面工作的正经人，只是运气不好丢了钱包证件，你眼下只需要一顿饭钱救个急，又不是要发财，所以无需死皮赖脸的纠缠，要不到，爽快走开就是，总能遇到愿意相信你的好心人。 但可能是天色已经暗下来的缘故，也有可能因为她是独自一人，这村干部车轱辘话说了两遍，竟然跟了上来，一面跟在后面，一面问：“小姑娘，你钱有没有啊，给点吃的也行，吃的带了吗？哟，你脸上贴的这个是什么呀，是不是猴儿包呀？”见这小姑娘始终不说话，言语间便愈来愈放肆。 这种穷凶恶极的乞讨法桃李以前倒是没见过，有点点慌。现在年末将至，偷盗案件高发，特别是火车站附近，乱上加乱，这些外地来的老乡们年底回老家前要冲业绩，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这阵子老师每天放学前都要叮嘱一遍，叫学生放学后不准耽搁，早早回家。 桃李抬头看看天色，感觉还是走快点保险。谁知她走快，人家也走快，她走慢，人家也走慢，始终跟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 和那两个乞讨者正比赛似的竞走着，听身后有跑步声，跑步的人一阵风似的跑到前面去，已经过去老远了，忽然又快步退回来，到她身边停下，开口就是问她：“你怎么还在？为什么会磨蹭到现在？”略带着些嫌弃的语气中，竟有一种互相之间很熟悉的亲昵感在里面。 桃李闻言一怔，继而轻声辩解说：“我没有磨蹭呀。”感觉他对自己的脸多看了两眼，慌忙去拉围巾，把两片圆膏药深深藏起来，然后低下头去。 乞讨的一男一女原地站了站，对李同学上上下下看了几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那二人走远，李同学这时一改刚才的语气，颇有些严肃地告诉她说：“这条路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人。” 她睁大双眼，像是第一次听说般吃惊：“哦！” 他点点头，继续对她讲：“有时候也会有人过来问路，你直接回答不知道就行了。” “好。”她一脸无知，虚心请教，“可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他说，“你自己不会想啊。如果是你，路上明明有很多人，你会专门去挑个小孩子问路吗？” 自己也不过才是十一二岁的小朋友，口气好大。她也在心里笑他，却认真回答他：“我应该不会，我会找个阿姨或是老奶奶问。” “所以遇到这种人，你要先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在一堆人里面挑选小孩子问路。” “因为他真正的目的不是问路，问路只是借口。”心里想，哎，李同学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见她很快理解了自己的话，点点头，要走时，忽然问：“你走路为什么这么慢？” 她告诉他说：“我不敢走太快，手臂刚刚骨折，还没好透，我怕不小心又摔跤。”顿了顿，又讲，“就是因为这个才转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吸血鬼老太婆》 第10章 李同学哦了一声，抱着球快步跑走了。桃李则按如常节奏慢吞吞走回家去，几分钟后，在前面修车铺的空地上再次看见了他。他书包围巾外套都丢在一旁，正在路灯下练他的球。那颗球，他时而以膝盖去颠，时而以脚尖去绕，花式多到令人眼花缭乱。而球时而落在他肩上，时而顶在他头顶，像是有了灵魂，始终黏在他的身体各个部位上，怎么样都不落地。 桃李被吸引住，实在舍不得别开眼，完全忘了回去太晚姆妈要请她吃笋烧rou的事情了，站在道旁的路灯下默默看了半天。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看他高高个头，以为他比自己大很多，至少上五年级。现在想来，他长这么高，应该是天生个头就高，再加上踢足球，所以才会长得更快的缘故。 她目眩神迷，同时心里想，哎，就没见过这么痴迷足球的孩子。 远远看见大路那头李阿婆手拎小菜慢慢走来的身影时，突然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于是手拢在嘴上，向他大声道了再见，他脚上动作不停，从背后对她挥手。 拐上通往自家的那条小路之前，她突然又驻足，回头同他说话：“少爷！” 他答应了，却又和她说：“在外面，你最好喊我名字。” 她赧然，应道：“李上言，你长大会做什么呀，去踢足球吗？” 他扬声答：“不知道，应该会的吧。”声音拖得老长，有着年少轻狂的意气风发。 想了想，她又问：“你会一直留在在上海读书吗？” 听见这个问题，他忽然有一刹那的愣神，一下子忘了动作，足球便就从足尖掉落在地，滚到一边。他懒懒的走过去拿外套和围巾，默默穿上，然后拎上书包走人，走到近前时，冲她微微一笑：“怎么可能？我会回北京。” 春节假期里面，桃李和爸妈在家里吃饭看电视晚会，一群小朋友牵着手出来唱《世上只有mama好》时，两口子忽然听见很重的吸气声，回头去看，是桃李在哭。 两口子面面相觑，问她哭什么，她眼泪流的稀里哗啦，却不承认自己哭，说：“哪有，是我的牙齿掉了一颗。”手心摊开来看，果然一颗蛀黑了的小牙齿躺在上面。 过一会儿，她却又自己讲：“我想起桃华来了，虽然可以去澳门，嬢孃也喜欢她，可是小孩子只有呆在爸爸mama的身边才是最幸福的吧。” “想哄我给你压岁钱是不是，想得美，家里穷，没有！” 混混小学里面，桃李混得如鱼得水。 四年级班干部选举，桃李做了中队长，整个学年过得大致安稳平静。小事只发生了两桩，一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李上言如同大家所知道的那样，结束了几个月的借读生涯，转学回北京去了。 他走的时候是初夏，他们班级所有的同学都出来送他到一楼教学楼的门口，其他班的很多女生也有很多跑去看热闹，大家都往一楼跑，唯独桃李，独自站在二楼走廊上往下看。他在一楼大门口同老师们互道再见时，大概因为人太多，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稍稍低着头。 从二楼望下去，只能看得到他一头云朵般蓬松微乱的卷发，初夏的阳光下面，他拎着书包，抱着足球，边走边挥手的背影渐渐拉长，一点点走远，最终成为全校高年级女生多年后回想起来，心底深处且惆怅且甜蜜的年少时光。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桃李当选中队长时，落选的原中队长很不服气，约她到学校小树林里面谈单挑，结果被巧玲带人揍得屁滚尿流。 桃李和巧玲是君子之交，两个人女孩子不是一路人，因此在班级里不大搭腔，互不迎合，更不参与对方的圈子。她们各有各的兴趣，各有各的伙伴。但是，桃李被人挑衅，巧玲便选兵点将，替她去小树林赴约。而各种考试，或是老师提问时，巧玲只消一个眼色递过去，马上写有答案的小纸条就递过来了。两个女生便是以这种方式暗地里支持着对方，维系着彼此之间淡如水的友情。 而桃李开始一点点进入巧玲的圈子，两个女生的友情逐渐显露，最终浮上水面时，是在五年级。 桃李上到五年级的时候，上海出了一个吸血鬼老太婆，专门吸穿红色衣服女孩的鲜血，听说连老鼠的血偶尔也喝，就连警察都被吸干了两个。一时间满城风雨，女学生们不要说穿红衣服了，做完早cao时，连红领巾都要摘下来藏好，胆小的学生们上厕所都会结伴同行。因为这个吸血鬼老太婆最初的行迹，就是在一所学校的厕所被人发现的。 学校当然不承认这种不科学的荒谬言论，一方面辟谣，一方面却又组织老师每天去检查厕所角角落落，同时要求家长接送学生上下学。这样一番cao作下来，大家反而更信，更怕了。因此那段时间，大家如临大敌，不论哪家学校，到上下学时间，门口都挤满了家长，不仅女生，便是男生都有家长接送。 可也不是所有家长都把这种事情放在眼里，桃李家就是，天大地大不如赚钱大。不只她，巧玲的以及她手下半数以上女生们都是。这些平时就缺乏家人的管教约束和关爱的孩子，并不会因为一个传闻就突然被家里宝贝起来。 但巧玲她们至少住在热闹的居民区，桃李家所处位置太过偏僻，注定了不可能有全程同路的同学。以往，桃李和大多数同学们出了校门口就分开了，现在，都是巧玲把桃李送到家门口，目送她进家门之后，再和几个女孩子走回头路，回她们自己的家。所以在传闻平息下来之前，差不多整个学期，桃李都是在巧玲陪伴和保护下度过的。 这样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女生之间的友情没有止于小学，而是延续到了初中。桃李家从鬼楼搬到彭浦新村一带，就近上了新村附近的一所地段中学，学校位置处于桃李和巧玲两家之间，两人都是就近入读，自然而然成了初中同学，且是同班。 桃李在区重点小学积累的底子在混混小学的那两年多消耗殆尽，另外还养成了一个上课不认真听讲，思想开小差的坏习惯。她上的这家中学并不怎么样，口碑与水平属于全区垫底，非常非常一般。但非常一般的学校里，她因为学习方式问题，功课也渐渐吃力起来，做不到小学那样轻松，只有偶尔爆发一下，才能考出个班级前三，至于年级排名，则靠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平了。 桃李妈的生意愈来愈忙，已经不太有时间管桃李了。桃李渐渐长大，亦不乐意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挨揍，因而学会了说谎。 到了现在，她妈检查她课业的方式还是“作业做完了吗？”“本子拿来我看，字写满了没有！” 本子真拿去了，她妈根本看不懂，但只要写得满满当当，就能蒙混过关。 没有被任何人期待的压力，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桃李的日子过得茫茫然然浑浑噩噩，不过她并不讨厌现在的生活，每天都挺开心。她的小伙伴巧玲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周边各种小店老板都是好哥们的人脉，以及身上不怕事的江湖习气，这些混混领袖身上必备的气质让她初中没上多久，马上就又集结了一群新的手下在身边，重新做起了小团伙的首领，在中学里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现在和小学不同，巧玲已不再满足于吃吃唐僧rou，看看言情小说，亦或是逃课去录像厅看录像了。她开始染头发，抽烟，正式谈男朋友了。 两次因为争风吃醋而爆发的打群架事件以后，巧玲收到警告处分一次，上了班级所有老师的黑名单。桃李旁敲侧击提醒了她几次，但是巧玲的性格就是，根本不听劝，越劝越犟。且是和人家互扇了不知多少耳光才抢来的男友，现在正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别说桃李，就连她妈都不能拆开。 桃李嘴笨，不善言辞，心里列了一二三四条早恋的坏处，却讲不出来。巧玲现在又到了青春反抗期，和家里人都已经很多天不说话了，越劝，越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所以她也就不再多说，只冷眼旁观着，看他们什么时候散。她不认为巧玲和抢来的男友能天长地久。 巧玲的这段恋情结束得不如桃李预想得那么快，却也没有很长，不过持续了一个学期。到下学期，这个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男朋友，被比她更有手段的漂亮女生给拐跑了。 这段恋情是巧玲人生当中第一次的恋爱，初恋。她人虽然大大咧咧，看上去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受的打击却意外的大，为此整整消沉了大半个学期。 中学第二年，初一第一学期，开学当天，巧玲捏着香烟屁股，吞云吐雾，告诉桃李说：“我要上中专，读空乘专业，做空姐。” 这是两个人认识以后，巧玲第一次谈及自己将来的出路。桃李代她感到开心，说：“你能这么想最好。” “你也和我一起去读中专吧，将来咱俩工作也在一起。” 桃李认真想了想，觉得空姐也挺好，遂答：“好的。那咱俩就好好学习吧，至少要把英语练练好。” “为什么？” “英语都说不好，将来怎么服务外国乘客？” “那怎么学？”巧玲的英语，说起来简直一泡污，自己想想也绝望。 语言这种东西，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多背多说多练。桃李回头帮她找来一本英语词典，叫她把所有单词抄写下来，装在身上，有空就拿出来背。怕她坚持不了，每天都考她一遍，检查她的进度。除此以外，还强迫带着她去学校英语角，和人家英文对话。 因为有了学习英语将来去做空姐这个目标，巧玲暂时冷落了手下其他女孩子，与桃李呆在一起的时间骤然增加。班主任察觉，便喊桃李去办公室谈话，叫她洁身自好，不可以和差生走在一起，影响学习不说，人也会被带坏。 这番谈话之后几天，桃李好像老实了几天，不过效果不够持久，没几天，走廊里或是学校小树林里就又可以看到两个人一起唧唧哝哝走路的样子了。班主任每每看到，不免叹息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情路第1里。 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一篇校园小说。。。。 第11章 班主任对桃李与差生巧玲混在一起颇为惋惜，为此找桃李谈过几次话，可惜其他老师就没他这么好脾气了，在一次英语课上，桃李回头给后排的巧玲递纸条，上面是她要的语法解析。纸条递出去的同时，忽觉头皮一疼，等看清自己的一把头发都拽在英语老师手里、而这位老师看向自己的厌恶眼神时，不明所以，当时就懵住了。 此英语老师姓王，芳名一个单字乾，王乾老师五十来岁，快退休了，人远不如其名大气。其人面目刻薄，眼神阴冷，尤其喜欢骂人，十句里面有五句要捎带上别人的娘，一言不合就用课本去砸人家的脑袋，其他诸如拧手臂，薅头发等手段，她都精通。但有一点，她从不打骂男生，只对女生下手。至于原因，大家猜测可能是异性相吸，同性排斥；当然也有可能是上了初中的男生个头大都比较高，她与他们力量悬殊，打骂起来不占优势的缘故。 王老师一手拽住桃李头发，另只手抄起课本猛敲她头顶心：“我的课你不想听下次就不要来，不要跑来影响别人！” 直到被揪到教室角落罚站的时候，桃李还是没出一声，没发一语。因为到现在她还是懵的，都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她这两年来，因为上的都是垫底学校，周围全是渣渣与混混，加上上课喜欢开小差，成绩也有起有落，可总的来说，始终保持在中上游水平。而且她性格安静内秀，乖巧听话，不论到哪里，从没有给老师找过任何麻烦，是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类孩子。现在像今天这样被揪头皮薅头发还是有史以来第一遭，比起身体上的痛疼，当众遭受的这种狂风暴雨似的羞辱令她更难以接受，以至于久久失声。 英语课过后，桃李整整蔫了一天。不过好在班上被这位王老师打过骂过的女生很多，大家并没有认为被这个以打人骂人的手段多而精出名的老师敲了一下脑袋就怎么样了，还是如常对她。 第二天，上午四节课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巧玲带着桃李逃课去外面吃肯德基。往常桃李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当然巧玲也有眼色，不会邀请她去干这种事，但今天她没有多话，拎上书包，默默跟着去了。 巧玲请客，菜丝色拉，吮指原味鸡，小餐包，点了满满一餐盘。她劝桃李多吃点，自己点上支香烟，边抽边讲：“还在生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那姓王的老十三不过是看我不顺眼，又不敢我茬，只好拿你来敲打我。” 桃李倒是没想到这个，闻言一怔：“她为什么要敲打你？”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巧玲吐出一口烟，笑着撇嘴，“学校里有喜欢我的老师吗？不过姓王的特别讨厌我罢了，但是我个头和她差不多，力气比她大，她不敢对我怎么样。” “但是你最近又没做什么让她特别生气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没有？”巧玲吐一口烟圈，“星期一我去上厕所，和人家说她是性生活不和谐的老十三，拎好裤子一出来，发现她就蹲在我后面，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全听去了。” “……”心情差，没胃口，但是第一次吃肯德基，舍不得浪费，于是一边往嘴里塞餐包，一边做自我反省，“不管怎么讲，是我自己有错在先，如果我不递小纸条的话，她就算想找茬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