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历史小说 - 请君自重在线阅读 - 第1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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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是大跌眼镜。

    颜岁愿双臂撑开轻轻荡动衣袖,而后双掌交叠在身前行礼,“请王爷交出铭牌,否则,臣则要冒犯王爷了。”

    右臂的袖筒线条显然要更加笔直,因为其中藏着无烟利剑。

    李湮自然发觉右袖的异常,他心中越发觉得有趣。但是,李湮到底不确定程藏之是怎么获得颜岁愿铭牌的。他只是虚实不辩说句:“颜尚书,这枚铭牌如何到程节度使手中——”话意不尽,无限留白,“颜尚书既如此想要追回自己的铭牌,为什么非要等到小王跟程节度使做交易换来铭牌,才来讨回呢?”

    话音清晰至极,竟比每晨定时敲醒满城黔首黎民的鼓声都响耳,亦然比山谷古刹里钟声悠长余久。

    颜岁愿心中恐畏至深的,被李湮赤裸挑明。

    “还是说,颜尚书的铭牌只能给程节度使,其他人一概不准持有?”

    李湮毫不犹豫揭掉颜岁愿最后一层遮羞布。他的话使得颜岁愿神色骤然沉肃,温雅从容公子容颜顿生戾气。恼羞成怒的表现,再明显不过。

    一声叹息,李湮到底有自知之明——他的随从应该没有能抵得过颜岁愿的。他叹息罢,将铭牌亮出。

    颜岁愿当即伸出手,却在将触碰铭牌之时刹住动作。

    李湮应着他的动作,一言一字都携了别样意味,“颜尚书也看出来了吧?”

    “这铭牌,是假的。”

    “除了小王在小筑林园见得那枚是真的,交换到小王手中的铭牌,是个赝品。”

    颜岁愿神情模糊,僵住的手缓缓收回。他定睛打量悬空的铭牌许久,终是确定了——正如李湮所言,是赝品。

    他的铭牌并没有那般光滑,链条与铭牌衔接之处有丝发划痕。李湮手里这枚没有,且细致光滑。

    “颜尚书,程藏之比你想象中更加不计嫌隙,更加情真不渝。”李湮声音很是平淡,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只是简简单单的评价。

    颜岁愿袖中手掌紧握,不见掌背凸起青筋。他面色仍旧不肯泄露一丝一毫心绪,只是道:“那又如何?我与他,终究是隔着两族生死,数万英魂。”

    程藏之与颜岁愿,隔着的不是人力可平之山海,而是遮天蔽日的亡魂。那些故人的血与骨可填平忘川河,可饮干孟婆汤,可压折奈何桥。

    李湮却是应着声惨淡笑出声,“无冤无仇,恩深似海又如何?”

    颜岁愿眼中烟云缭绕,听着李湮声力虚浮道:“阿晚,与我是生恩,这些年若是没有阿晚在侧,我怕是连一刻都熬不下去。即便不自戕,也要折磨死自己。可即便如此,阿晚,我也得辜负了。”

    “颜岁愿,我李湮愿以命跟你作交易。日后,请你想法子送阿晚回江南。”

    “……”颜岁愿沉默稍许,才道:“王爷,此番回京是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但其他人想利用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们能帮我护住阿晚,送阿晚回江南。我愿奉上己身所有,分毫不留。”李湮虽是在请求颜岁愿,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近乎像是绝命的命令,“我已经让阿晚十年不得安生,这天下将要动荡,皇室之人注定没有安生。我不能让阿晚继续跟着我亡命。”

    颜岁愿能理解李湮的心情,但是他能做的有限,“王爷,微臣如今亦然身不由己。”

    “颜岁愿!”李湮握着铭牌链子的手揪住颜岁愿的衣襟,眸色狠厉,“你难道想让程藏之也如阿晚一般吗?!你应该明白程藏之不愿交出你的铭牌是何缘由,他的心是诚不欺任何人,你难道忍心让程藏之此后如阿晚一般,此生都为人辜负至死,至老无良人同行?”

    “你若真是对程藏之不动心也便罢了,可明明是动心的,却不能作出任何回应,你甘心吗?”

    李湮面有赤色,眼眶灼热,“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都不敢对阿晚作出一个稍许柔和的眼色,我生怕给阿晚希望,却给不了阿晚未来。”

    手侧的小几打翻,瓷壶茶汤浇了半身,透着醒人的茶香。

    李湮泄气的退回原位,瘫坐在茶汤里,他抬着头看着神色始终不明的颜岁愿。仍旧重复着道:“我不甘也不舍,明明我可以有选择,可以有安稳的人生,可以跟阿晚细水长流地赏莲一生。明明可以……明明可以的!为什么他们要毁了我的人生,为什么我要有那样的父皇!为什么我要有那样的手足,为什么我要有那样的宗室族人!”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逃脱不了这厄灾!”

    “但,我只有一个祈求,就是阿晚回江南平安一世。”

    ……

    颜岁愿听着李湮无尽的苦诉,仿佛望见自己的一生。李湮和他究竟有几分区别呢?一样都是为庞大宗族束缚,生为宗族,死为宗族。

    自由选择?痴人妄想。

    李湮松着双肩,胳膊肘抬起架在厢座。仰着头,瞳孔中的光涣散着。忽然地,李湮右手拊上颈侧,他说:“我恨,流淌着的每滴骨血都恨。”

    “诸多的反抗,诸多的坚持,诸多的善良,每时每刻都在扼杀我。”

    “今时今日,我但求阿晚一个安生。”

    不管颜岁愿信不信,李湮都只有这一句话。

    尽管李湮未曾再度问自己是否恨,颜岁愿耳畔仍有不绝质问——你不恨吗?你甘心就这么一直活在与黄土共春秋的骨枯期愿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