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5

    陆行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当中。

    霍辰怡自结婚之后逐渐养成了一种奇特的习性，只要夜晚入睡时陆行舟不在她身边，她总会在深夜无梦自醒。从前陆行舟也曾有忙得见不着人影的时候，但她午夜醒转时，总归是睡在他怀里的。

    而这回，好几个夜半惺忪时刻，她发现自己仍然独自睡着，只有浓重的黑暗包裹着她。起床时，下意识去看，被窝里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这一次最过分，陆行舟已经有整整四天没有回过家，只每天一个短短的电话。到了周五，早上起床时，被窝里依旧只有霍辰怡自己睡出的痕迹，她暗自决定周末要去公司看看他。

    临近期末考试，文学社的活动暂停了下来。周五下午没有课，霍辰怡在图书馆待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就去公司里找陆行舟，可是会不会耽误他的要紧工作？她心里还没做好决定，人却已经在往外走了。

    “辰怡！”

    方予禾跟着她走出图书馆，一路上笑语不停，神情里却时不时浮现一抹遮挡不住的为难。

    霍辰怡最是熟悉这位好友活泼直率的性子，眼见着她快把自己送到车跟前了、神色越来越复杂却始终开不了口的模样，不禁失笑。

    “予禾”，她胳膊夹了夹方予禾挽在自己臂间的手，“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方予禾倏地挺住脚步，清秀的眉眼一瞬间耷拉下来，“辰怡……”

    霍辰怡含笑认真听着。

    “我……婉，婉柔学姐组织大家给广州捐衣服捐书，你那会儿受伤了没去社里，我跟你说一声这事儿……”话到了嘴边，方予禾还是觉得别扭，于是改提了另一件事。

    霍辰怡失笑，“我知道此事，婉柔学姐已私下和我说过，你便是要和我说这个？”

    “嗯……”方予禾再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拾起了正题。

    霍辰怡是第一次在工作时间出现在觅月公司，除了陆行舟身边最亲信的几人之外，其余的公司员工并不认识她，

    正当她在耐心地跟负责接待的女员工解释时，丁秘书恰巧要出去接一位客户，不期然看见霍辰怡，他有些吃惊，但反应不慢。

    “太太”，霍辰怡正一边头疼一边恼陆行舟，忽听见一道稍熟悉的声音，回身一看，舒了口气。丁秘书快步走上前来，叁言两语交代好一切，最后再朝霍辰怡点了下头，又很快离开了。

    女员工的表情变换了几瞬，恭敬之中夹杂着些讶然和尴尬，利索地带着霍辰怡去了一间会客室，她按照丁秘书的交代对霍辰怡解释：“陆先生还有位重要客人要见，太太请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说完鞠了个略显夸张的躬，撤步就想走。

    “留步。”

    女员工眼皮跳了跳。

    “平日里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找陆先生？”

    “不……不多……不，没有，没有人。”

    霍辰怡笑了一下，不再追问，女员工像一尾逃出生天的鱼儿，倏忽没了影踪。

    陆行舟望着对面雍容富态的老人，唇边客气又隐露不耐的笑容拿捏得十分精准。

    因为霍辰怡的意外，他极怒之下决定兵行险着。佟老板老jian巨猾，对于要不要踏入他和褚怀衽联手设的这个局，原本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陆行舟是急也不急，仇人在眼前，他恨不能当场回敬他一个家破人亡；但是，他已经等了太久，无所谓争这朝夕，他在意的是一击即中，盖棺定论。

    他赌对了。旁人乃至佟老板眼里，那纨绔无形的佟公子竟敢当众冒犯折辱了他陆行舟的太太，不仅出言不逊，还实打实地弄断了人的脚，陆先生怒而决定终止与佟老板的所有生意洽谈，再合理不过。

    这步险棋大大加快了计划的推进，佟老板虽早脱下了前朝的衣裳，一颗心却陈腐不堪，信托基金、股票这些洋派的词汇，让他心存犹疑；陆行舟年轻轻轻、初来乍到，却在北平——他的老巢里叱咤风云，也让他心里不痛快，人说后生可畏，事实的确如此，他不得不承认，却不甘心，反复打着太极不肯松口合作，也是存了想磋磨陆行舟的心思，享受人上人对他的尊重，是他的乐趣。

    可是，让那个不肖子一搅和，陆行舟的面孔，一下子从一个有礼有节的后生，变成了真正符合大家描述的那个炙手可热的陆先生。

    陆行舟的请帖再也没往佟府里递过，已现老态的一家之主每日着下人去打探消息回来，听闻他的新公司搞得如火如荼，听闻北平城里的老伙计都参了股，听闻头几笔收益斐然可观……佟老板坐不住了，思虑再叁，还是舍下老脸，迫不及待地往专为他佟家而设的圈套里闯。

    觅月公司很是新派，身穿长袍的佟老板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仍旧端着前辈和长辈的派头，故作严厉地骂了佟轩磊一顿，尽管本人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着。他只字未提霍辰怡，仿佛那场晚宴里受伤的根本不是她，而只是陆行舟的面子。

    陆行舟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垂头的一瞬敛去眼眸里不合时宜的憎恶，再抬眼朝对面看时，仍是一副稳当的适合陆先生的面孔。

    霍辰怡把要考试的第二门功课复习到一半的时候，会议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陆行舟送佟老板出来，两个人脸上都挂着谈成了生意的舒畅笑容。

    佟老板拄着他的象牙手杖，因为养尊处优而油润圆满的脸上堆起了层层的笑褶，陆行舟春风得意的模样让他尤为满意，他早知道，区区一个女人而已，陆行舟不过是气他的儿子让他在北平的各路名流面前失了颜面，今天做老子的亲自登门，全了他的面子，谁又会放着大把的钱不赚呢？

    他抚着自己的山羊胡，拍了两下陆行舟的肩侧，朗笑着离去。

    在他背影消失后，陆行舟脸上的笑容顷刻消散，他揉了揉眉心，轻吐出胸口的浊气。

    转身要回办公室时，有人过来告诉他，太太来了，在会客室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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