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你说,韩氏欲投太师府,欲投寡人?” 郇王四旬年纪,体格高大颀长,浓眉长目,鹰钩鼻,视人如鹰视狼顾,王威赫赫,极其摄人。 他此刻挑了挑眉,语气姿态甚是随意。 公羊夷拱手禀道:“是。” “老臣听那韩元娘言下之意,准确说,应是通过老臣门下,投于王上之麾下。” 郇王不置可否。 他没说话,公羊夷等了一会,又道:“王上,老臣以为,若能这般,也无甚不好。” 太子丹选中公羊夷,不是没有原因的。 臣从其主,上行下效,郇王手底下的心腹重臣,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鹰派。 当然,也有例外的。这郇王的心腹股肱中例外的,头两个,一个是杨于淳,另一个吧,则是这公羊夷了。 其实从一开始,对于韩氏,公羊夷就不大赞同郇王强取豪夺。 他旧年给郇王授课,就多讲述刚柔并济,还曾特地找过儒家学说授予郇王,希望能中和一下,只可惜没啥成效,郇王肖父,性格能力手腕较先王还要青出于蓝。 此刻见郇王不置可否,他便劝了:“若能不强取,岂不更妙哉?即便有那孙氏栗竺和杨膺,长久下来,终还是会露痕迹的。” 这不是慎不慎密的问题,哪怕表面有杨膺栗竺,但不动真格还行的,一旦天下大动,韩氏所出终归会入郇国国库,各国不缺精明人,长久以往,怕还是难免包不住。 与其一身sao,现在有更好的法子,岂不妙哉? 公羊夷苦口婆心劝了一番,见郇王还是没言语,他想了想:“王上,不妨把人诏来见见?” 不如先见见这韩元娘,然后再做定夺? 郇王已把鱼食撒完,接过温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行。” 到底松了些口。 “太师安排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就来哈!(*^▽^*) 第76章 结果如何,尤自待定。 从太师府回来的第三天,韩菀接到太师公羊夷送来的一张帖子。 王驾往西郊冬猎,此处随驾者中,公羊夷邀韩氏母女三人与他一起同行。 这事儿表面来说,足可算是天大的颜面了,可韩菀并没有多高兴。 打开帖子一看,脸色就沉下来了。 倒不是由于佯投之事犹疑未决,而是帖上母亲和弟弟的名字。 她自己有闯刀山火海的决心,但却不愿意让孙氏韩琮和她一起去。 哪怕公羊夷此举只是出于礼数,只倘若不成,谁知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她其实已经联系了太子丹,万一,真有个什么万一,太子丹的人会来接应孙氏娘俩,立即护送他们去信国。 所以她希望母亲弟弟待在总号或家里。 反倒是孙氏和韩琮接受良好,娘俩不知韩菀打算,他们说好母子三人共同进退的,并没觉得不妥,孙氏立即就张罗随驾的细软衣物了。 韩菀还能如何? 只能这样的。 她也不能不让孙氏韩琮去,这等敏感的关键时刻,若刻意这般行事,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当场真诚了,立马前功尽弃。 韩菀揉了揉眉心,伏在穆寒肩膀,闷闷说:“也只能如此了。” 穆寒轻轻搂着她,低声安慰:“稍候我们多挑些人,届时紧随夫人二郎君左右。” 穆寒的关切宽慰,韩菀听了心里熨帖,不过她心里明白,多挑多少人,也及不上郇王护军。 她们跟着公羊夷,怕就在王驾左近。 她直起身,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 想要确保安全,还是得尽全力把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啊。 …… 时兴田猎,春猎夏猎秋猎冬猎,一年四季皆可,除了像避暑那会那种庞大每年都有的狩猎,也有小型的,即兴的,逢郇王兴起,说走就走并不出奇。 今日接了帖子,明日就出发了。 辎车跟随太师府的车队,一路往西郊云岭行宫而去。 人少,韩菀一行直接就当作为公羊夷的随属,跟着他一起住在行宫的外围。 冬猎第三日,郇王召见了韩菀。 闻得太师遣来的仆役禀,孙氏一下子抓紧了女儿的手,韩琮也是,腰一下绷紧了。 韩菀不着痕迹拍了拍母亲的手,“阿娘,我去去就回。” “嗯。” 孙氏深呼吸,努力装作自然姿态,“快请进来,坐下喝口热茶罢。” 只太师府规矩大,那仆役俯身,婉拒了,侯在廊下等待。 孙氏低头继续给韩琮剥橘子,韩琮忙垂下眼睑,努力放松,他没办法帮jiejie的忙,只能努力不拖后腿。 …… 再说韩菀。 她不敢耽误,飞快更衣梳洗,对着铜镜暗暗深呼吸几下,只带着穆寒罗平,跟着仆役往正院去了。 公羊夷也一身整齐,已在等她了,见韩菀来,也不废话:“王上召见,你且随我去见罢。” 韩菀敛衽:“谢太师。” 两人没再多说。 公羊夷先行,韩菀随后,立即就随了宫侍往行宫正殿方向而去。 初冬时分,冷风飒飒,只雪还未下,崇山原野一片萧瑟色泽,云岭巍峨连绵起伏,天地间一片苍浑的雄壮。 西郊行宫依山势而建,高楼广殿重重叠叠,愈发被这苍茫天地衬得气势恢宏。 韩菀并无心欣赏这风景,她微微垂眸,紧跟在公羊夷身后,步伐很快,穿过内宫门,沿着长直甬道一路往上。 风很大,她心跳渐快,已能望见那座位于整座行宫最中心最宏阔高巍的宫殿,它矗立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俯瞰山麓一切,路上的执矛军卫越来越多,尖锐矛刃映着天光,沉沉无声,气氛肃杀。 这种氛围中,很难让人不紧张,韩菀三人脊背绷紧起来,抵达阶下时,她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宫侍无声退去,公羊夷直接领着韩菀入内。 厚厚的羊绒地毯落地无声,如兰似麝的馥郁暖香入鼻,陌生得让人有些排斥,这是一个偏殿,宫侍王卫垂首肃立,偌大的殿内非常安静。 穆寒罗平都被留在了殿外,韩菀只身一人跟着公羊夷入了殿,她微微垂眸,入目是精致奢贵的地毯香炉宝鼎以及一色紫檀桌椅榻案,她一眼就发现南窗天光投下剪影,宽大矮榻的长案后,有人影微动。 郇王在那里。 公羊夷领着她往那个方向去了,须臾,在正对矮榻前一丈的位置停下,“老臣见过我王,我王万安!” 韩菀眼观鼻鼻观心,跟着敛衽一大礼:“韩元娘见过我王,我王万安!” “起罢。” 是个中年男低音,沉沉的,穿透力很强,如无形山岳下坠,陡生重负压坠在心坎一般。 韩菀心弦绷住了,她感觉有一道存在感非常强烈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掠过,郇王的目光犹如鹰隼锁定猎物一般,漠然冰冷得让人呼吸为之一屏。 好在,这目光并未停留,随意一掠而过,郇王道:“不必拘礼,起罢。” 这话主要是对公羊夷说的,另郇王还给公羊夷赐了座,韩菀算沾了光了,也坐了下来。 郇王和公羊夷聊了几句朝政,没多久,话题就到韩菀身上了,郇王瞥一眼韩菀,淡淡:“这位,就是韩氏家主?” 韩菀立即起身:“回王上,正是。” 上面有茶盏端放的声音,郇王啜了一口茶,没说话,公羊夷便接口:“韩家主这般年纪轻轻,便撑得起家业,倒实属不易啊。” 韩菀眼观鼻鼻观心,肃道:“家父骤然离世,母寡弟弱,不得已,韩菀只能迎难而上,幸得祖宗庇佑,才算勉强支应得住。” 规规矩矩的回话,不深也不浅,没有提及半句其他,就连她“已知”的杨膺杨夫人也没有沾上一丝,不抱屈不埋怨,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种场合,通常只要一句话,甚至只要进门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人的深浅。 韩菀的表现,甚至比之许多重臣贵胄之家的子弟第一次见驾,都还有好出许多。 郇王挑了挑眉:“韩家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他终于正眼看了韩菀片刻。 这目光给人压迫感十分之大,掌一国之生杀,落在身上犹如实质,韩菀后背的皮肤感受到了这种力量,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韩菀不敢当。” 接下来,郇王没再和她说话,话题略略停留,公羊夷说起商事和经济,以及南北天灾差异,以及对这几年北地天灾人祸频发的感慨。 有涉及的韩菀的,她一一回了。 尽量简明扼要。 这个郇王,实在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国君。他没说话,可韩菀却半点也不敢忽略他,反愈发慎重,每字每句都在心里反复过几遍,这才说出口。 短短一阵功夫,她后背里衣已见汗湿。 随后话题便转移开了,涉及朝政国事,她闭嘴如蚌壳,规规矩矩坐着,视线放在坐席前三尺,耳边是郇王和公羊夷的交谈,她只当自己不在。 这次召见,并没持续很久,大约是两刻钟上下,郇王仰靠在凭几上,道:“行了,此事朝上再议。” “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