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他笑得很是荒诞,好像她说了个什么可笑的笑话。 “是,你妒忌我。” 她抓紧了裙摆,“祝九风,我和你明明是一样的人,我们一起吃苦,一起长大,我原本甚至还不如你……可我们走到了今日,我却可以拥有比你圆满的人生。” “你当初心动,想和我走,不正也是被我话中平淡朴实的快乐所吸引了?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你想要停止你的噩梦,你想要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快乐的生活是吗? 可是只有我做到了,是不是?” 他的背影始终僵直,但宝婳知道,她的话戳中了他的心。 他妒忌她……妒忌她可以在抛弃了他之后,过得这样快乐。 后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宝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许多人骑着马追赶而来。 祝九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沉寂似渊。 “宝婳,你说对了,我就是妒忌你……” 她戳醒了他的美梦。 他再也不能妄想通过带走她活得快乐。 他的话音落下,便掏出一把匕首将套在马背上的绳子统统斩断。 宝婳死死抓住车框,马车脱离了马背,轰然倒地。 身后的那群人转瞬便追到了跟前。 只是他们并没有去追祝九风,只是团团将车厢围住。 宝婳心神未定地从车厢里爬起来。 她抬眸见到那些人,却缓缓通过他们的着装与腰牌认出了他们并非是梅襄的人。 “梅二奶奶,我们圣上想要见你,不知你当下方便不方便?” 为首的那人极为冷淡地问了一句。 然而这话并非是请求,而是命令。 宝婳在他们面前,显然是毫无选择。 在梅襄动身去找宝婳之前,皇宫里的一个太监率先找到了他。 宝婳前脚被祝九风带走,后脚就来了这个太监通传于梅襄,若说此事没有天子的授意,极难叫人信服。 那太监态度极好,只谄媚着一张脸笑道:“梅二奶奶在宫里毫发无损,只盼望着二公子三日之后,沐浴焚香,收拾得体面端庄,而后进宫去面圣。” 他说完之后便又施施然离开。 竹月清醒之后,只自责不已。 “此事与宫中牵连甚深,便是陪宝婳出去的人再多,圣上一道圣旨也是一样要将宝婳带走……” 梅襄阖了阖眼,令竹月退下。 这一日他早已料到。 慕容虞身在皇宫,连亲生母亲都能狠心除去,心肠便绝非常人。 如今他已大局在握,不论是鼎山王还是朱太后,亦或是曾在朝中红极一时的祝九风……都已一一离局。 他唯余下了梅襄,并不是打算就此揭过往事,而是要放在最后,按着他的心意,慢慢解决。 梅襄为自己铺垫了近十年,也只为今日。 十年前,元氏伙同梅衡为朱太后下毒,想要谋害少帝。 此罪乃是抄家灭族之罪。 梅襄当日若没有替慕容虞服用下那一碗药,事实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事成,鼎山王替位,即便朱太后对元氏留有余情,可鼎山王凭什么要留下一个知道自己污点的宣国公府? 事败,慕容虞继续安心地当着少年皇帝,朱太后却要因为选择了小皇帝一边忌惮梅襄,另一边更是与鼎山王产生了微妙的缝隙。 彼时梅襄不过是个荏弱无势的孩子,喝下那碗毒药,是阴差阳错,也是无从选择。 但这桩事情,知明内情的朱太后与元氏还有梅衡都已死,慕容虞他并不清楚。 三日之后进宫面圣,梅襄也不打算说出。 恩情这东西,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更何况他面对的是那个心思诡谲、已经在后宫那种地方独自长大的小皇帝。 三日之后,梅襄按着宫人的吩咐,沐浴焚香,高束玉冠,一袭织金云缎白袍着身,腰佩雕花青玉,周身端正冷肃,去往宫中面圣。 慕容虞见到他,甚是欢喜地将他扶起,无需他向自己行礼。 “二哥,你是不是忘了朕上回说过的话,朕说过了,你我私下里不需要那般见外……” 他说着笑意收敛几分,语气恍若失落,“莫不是时至今日,你已经不拿朕当弟弟看待了?” “你记得吗,朕小时日子并不好过,母后三五不时斥骂于朕,甚至常常会体罚朕,朕只是五六岁的稚童,心思单纯,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怯懦害怕,直到二哥进了宫中……” “还有一回,母后怒骂了朕之后,朕不知怎地被人推进了井底,那井底湿滑,朕细弱的手臂撑着,其实也撑不了多久了,那些宫人明明都听见了朕的呼叫声却纷纷躲开,只有二哥丢了条麻绳下来,一直等到天黑,亲自冒险爬到井底用绳子绑住朕的腰,然后又爬上去,将朕拽上去。” “朕始终记得,二哥那时比朕大不了多少,身骨亦是孱弱,却一直背着浑身湿透了的朕,想方设法避开母后的眼目将朕背去了暖池里,才叫朕又活了过来。” 此等事情不知凡几,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满心期待地求了梅襄好几日,求求梅襄认他做弟弟。 他是唯一一个对慕容虞好的人,慕容虞知道他只是个伴读,随时会离开。 年幼的他不知道要怎么挽留这个同伴,便自己想到,只要认了他做哥哥,他就一辈子都不会抛弃自己,一辈子都是自己的哥哥了。 梅襄知道此举大逆不道,但耐不住慕容虞奶声奶气泪眼汪汪的哀求,松口答应了他。 他那时也还小,他们只约定私下里这样叫,人前不可。 慕容虞很高兴,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就算被母后打骂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有二哥在,他的二哥会一直保护他,陪伴他,让他不再战战兢兢,即便是感情上他也不再孤单。 梅襄抬眸瞥了他一眼,知晓他陷入往事。 他缓缓开口道:“陛下,我来是来接我那不懂事的妻儿归家去的。” 慕容虞恍了恍神,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他让人端来了一壶提早就备好了的酒。 他对梅襄道:“二哥,你这一路奔波进宫,路上必然受了不少寒风,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梅襄瞥了他一眼。 他仍是笑容灿烂的模样。 福总管在一旁亲自将酒水斟入杯中,而后递送到梅襄的手中。 梅襄正要将那酒水饮下,却见一个宫人逾越上前,夺了他手中的酒杯。 众人错愕。 慕容虞只瞧见了立在梅襄身侧的秋梨。 “陛下,我与宝婳情同姐妹,这杯酒正该我替她喝。” 她说罢便要往唇边递去,却蓦地被慕容虞一个巴掌打翻,鎏金酒杯落地,酒液也洒了一地。 他看着秋梨的目光甚为阴森。 殿中有一瞬的沉寂。 慕容虞转头看向梅襄,面色如常道:“二哥,其实朕也只是想请你为朕办个事情罢了,先前二哥为朕寻回了藏宝图不是么?” “确切的位置已经有了,只是朕信不过旁人,所以想请二哥代朕去押出洞府之中的财物,之后,朕便令二哥与妻子团聚。” 梅襄瞥了秋梨一眼,而后退下。 慕容虞却忍不住一把将她的衣襟攥起,将她提到他的面前。 “你就这么想死吗?” 料到他的反应,秋梨只淡淡地回答着他,“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们每个人给她的一点绝望,都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虞毁了宝婳的幸福吗? 她实在难以做到。 慕容虞松开她,连连冷笑,“那你想过吗?也许你死了,即便是你的尸身……朕也仍不会放过……” 他的话中意思近乎明示。 秋梨白皙的脸侧渐渐染上一丝薄红。 她怒极,竟在他话意未尽之时下意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慕容虞偏过头去,神情蓦地凝固。 他看见秋梨眼角的水光,他微慌,又陷入了上一回的手足无措当中。 他下意识地将她重新揽到怀里细细安抚。 “对不起……你说想死,朕实在是生气……” 秋梨的面颊被迫贴在他冰冷的龙袍上,面无表情道:“莫要说一个月,就算是一年……我也是真的不喜欢陛下,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cao纵我、羞辱我的人。” 抱着她的人彻底地僵住。 他过了许久终于放开了她。 他的语气微涩,“朕答应你,朕说的话都是真的,朕会尊重你,只是你……不要有想死的念头……” 她没有回答他。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也终于将握住她双臂的手指再度松开。 他彻底地放开了她。 秋梨朝他行了个礼,退出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