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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答案肯定不是同事关系。裴彻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思量了一会儿,很缓慢地说:“Amireux。” 他说起法语来还是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牛津腔,像是大不列颠绅士刻板又矜持的浪漫。音节和音节之间泾渭分明,谢宜珩没由来的心跳漏拍。 十字路口的绿灯又变成了红灯,汽车慢慢地停下来。裴彻松了松领带,还是补了一句:“或者算我追你。” 谢宜珩转过头来,纠正他:“这不叫追。” 裴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说:“好,不是追。” 她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他也没问她。车里面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默,一路穿过热闹的商业区,百货商场外面有红衣服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在笑眯眯地给小孩子们发糖,公交车站上也闪烁着明亮的彩灯,许多人家的门口都挂着圣诞花环,灰青色的槲寄生和冬青密匝匝地绕在一起,红绿彼此点缀着,像是谁撕下了冬季森林郁郁葱葱的一个角,贴在了门上。 好在裴彻确实是很会聊天的人,两个人从塞舌尔的海风聊到了亨利院子里满墙的法国蔷薇。一路这么说下来,等到谢宜珩说到走出机场看见的大雪的时,也到小区门口了。 裴彻解了安全带,转过头对她说:“走吧,送你到家门口。” 他们沿着那条漫长的小径走过去。雪夜里的帕萨迪纳像是莫奈笔下的小镇,覆着一片柔和的白,在缱绻的夜色里,屋檐上厚厚的雪泛着朦胧的紫罗兰色。 隔壁的那户德国人刚刚从郊外的别墅度假回来,女主人抱着小儿子,把行李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挪出来。那两只大鹅被养得一身羽毛油光水滑,在人行道上嚣张地扭着屁股走来走去。 裴彻看见这两只嘎嘎乱叫的鹅在小路上横冲直撞,默不作声地往右挪了几步。 谢宜珩看得好笑,抓住绕着车尖叫疯跑的德国小女孩,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对她说:“汉娜,管一下你的两位歌唱家。” 德国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小斗篷,像是迪士尼电影里走出来的小公主。她看了看自己的歌唱家,摇摇脑袋,说:“他们很乖,我最近教了他们新的曲目。你想听他们唱铃儿响叮当吗?” 谢宜珩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说:“可是他们吓到我男朋友了。” 小姑娘仰着头,目光在她和裴彻之间梭巡,似乎在怀疑她刚刚说的话。可惜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她最后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赶鹅去了。 裴彻当然听到了那个暧昧不清的“男朋友”,笑了笑,低头看着她,说:“什么时候答应的?嗯?” 他说话很轻,气声短促,尾音却是上扬的,带着一点点勾人的哑,是难得的不正经。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耳尖到脸颊烧成了一片,咳嗽了几声,在那儿强装镇定:“不太记得了。” 这个答案敷衍得要命。裴彻却毫不在意,略略欠身,抬起她的手,低头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温热的触感在手背上一擦而过,生物电流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像是被昆虫的触须轻轻地搔挠着,又像是被轻飘飘的羽毛一擦而过。 那一块的肌肤发麻,顺着神经传递,她连心脏都在战栗。 谢宜珩闷着头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了,后知后觉地问他:“这种社会惯例不是对已婚女士的吗?” 裴彻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反正英国不是这样的。” 他又在一本正经地瞎掰,但是谢宜珩才懒得揭穿他。她心安理得地被这样的小谎话蒙蔽了眼睛,和他一起漫步在洛杉矶的这场大雪里。 这条路不长,走了几步也该到了。她在家门口的木篱笆前停下脚步,跟他说再见。 裴彻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身姿挺拔得像一柄锋利的剑,闲闲地说:“走了?” 谢宜珩在原地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干完。她赶紧翻了翻自己的包,找出那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递给他。一双乌黑的眼瞳清又亮,就这么看着他,说:“圣诞快乐。” 裴彻接过那个小盒子,丝绒外壳的质感极佳,细腻又光滑。他打开看了一眼,黑色珐琅的弧面泛着皎洁的月光,配以针扣,那对袖扣安安稳稳地放在盒子中央。他笑了起来,眼尾上挑,密匝匝的睫毛就这么垂下来,眉眼之间满是风流。他把那个盒子装到大衣口袋里,真心实意地称赞她:“谢谢你,我很喜欢。” 之前被她那句“男朋友”一打岔,差点连带着他一起忘了要紧事。裴彻把左手的白色手提袋递给她,说:“给你的圣诞礼物。” 谢宜珩刚刚一直以为那个袋子里装的是艾萨克的手稿,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那是给她的圣诞礼物,她接过袋子,笑着说:“我还以为那个文档就是圣诞礼物了。” 裴彻摇摇头,说:“那算什么礼物。” 袋子很大,也不轻。谢宜珩稍稍掂了掂,只能看见里面是另一个包装盒。她随便一猜,问他:“唱片吗?” 庄令以前很喜欢黑胶唱片,在谢宜珩的记忆中,家里的唱片机总是慢悠悠地转着,指针绕过一个又一个圆。搬来波士顿之后,客厅里也有一架喇叭形状的留声机。可惜谢准对这些不感兴趣,留声机在他眼里只是个好看的装饰。 她当时在上高中,正巧美国历史课讲到了上个世纪的北方灵魂乐,美国历史课的老师是个没头发的老头,说起话来带着些意大利口音。讲起灵魂乐的时候,老头满脸都是陶醉的表情:“我倒是很喜欢弗兰克·威尔逊,可惜他那张摩城唱片从来没公开发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