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郑颂贤笑着点头,“多谢大哥,您回去吧。” 郑颂仁微笑点头,目送三弟和一群生员们一起,分左右两列进了贡院。他打眼一看,他的弟弟在这里头,算是非常年轻的了。 郑颂贤进了贡院后,随着大家一起接受衙役们的检查。 先是搜身,考生们个个都脱个精光,看看衣裳有没有夹层,衣领、袖子是重点检查的地方,检查过了衣裳,再检查身体,头发里、腋窝里,连私密处都要查看。 郑颂贤已经成亲了,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让人看。 八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为防止考试的生员们冻着了,衙役们的速度都很快,检查完毕,郑颂贤迅速穿上了衣裳。 那边,同时有人在检查他的考篮。 等检查完毕,他被人领着去了自己的考棚。小小矮矮的一间屋子,他低着头才能走进去。等他一进去,衙役理科把外面的门锁上了,第一场考完之前,任何考生都不能出考棚。门锁上后,考棚前面只有一个小窗户,方便衙役发东西,但人是出不去的,有什么事情只能叫衙役来开门。 郑颂贤没进考棚前大略看了一眼,这里离茅房挺远,还好还好,不是臭号。分到臭号的考生就倒霉了,前两天还好,茅房没什么味道。那么多生员都到里面方便,过了两天后,茅房臭气熏天,旁边的考生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写文章,考哭的都有。 一切准备完毕,已经到了下午,正式的考试从八月初九开始。郑颂贤先熟悉考棚,用小炉子自己做吃的。唐氏给他准备了一些饼子、一些风干的面条,还有一些rou干,今天是头一天,他又带了两条鸡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青菜,唐氏让人把青菜洗整理成一片一片的,洗干净晾干,衙役们见没有夹带,也就没说甚,这些东西要吃三天呢,他得一样样算计好,不能到了后面没有吃的。 郑颂贤先升起炭炉,把面条放进小锅里,加了几片牛rou干和几片青菜。面条不经放,先吃这个。 没过多久,小锅里冒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等煮熟了之后,路子里的炭也烧得差不多了。贡院发的炭火是有数量的,若是掌握不好生炉子的本事,刚开始用多了炭,后面就要吃生的。不光是炭,连衙役每日发的清水,都要省着用。洗脸是不要想了,够做饭就行。 郑颂贤在考棚里闲待了半日,夜里,他早早就睡了,连蜡烛都没点。只有两根蜡烛,他要省着些用。郑颂贤生炉子和点蜡烛时十分小心,按照规定,哪怕考棚起火,考生被活活烧死,衙役也不能放考生出去。 八月初九一大早,大伙儿吃饱喝足又上了趟茅房之后,各自回考棚,衙役们先是敲锣让大家安静,然后开始发卷子。 第一场,以四书为主各出了一题,再做五言八韵诗一首,还有四道经义题。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二百字往上,虽说要求是二百字,谁也不会真的写二百字。但写太多也不好,会被考官认为啰嗦,不扣主题。诗好做,看的就是文采,只要不是干巴巴的,都能说得过去,但想出彩也是不容易的。经义题每道要写三百字以上,考的是生员们将经义与治国理政结合起来的本事,防止考生们死读书。 就这些题,看似简单,考的都是基本功。 郑颂贤拿到卷子后,没有直接答题。他先把该填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填好了,然后放下试卷,再把题目仔细读了好几遍,吃透了之后开始思索。除了试卷,衙役们还发了一张白纸,留给考生们打草稿用,交卷时草稿也要写上。 郑颂贤直等到半下午才开始动笔写草稿,写到一半后,天黑了,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一边生炉子做饭,一边还在想题目。 夜里,郑颂贤点起了蜡烛,又写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吹灯,合衣躺在光溜溜的硬床板上。 等到初十的中午,郑颂贤终于把所有的草稿都写完了。 写完草稿,他并没有急着誊抄,而是开始吃夜饭,吃完后继续检查,哪里有疏漏,哪里可以更换,哪里有错误。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的答案终于都确定下了。 十一的早上,郑颂贤起来后,开始正式誊抄。誊抄的过程中,他十分小心,一个错字都不能有。 等抄完了,他把纸张放在桌上晾干,然后准备交卷。 衙役一直在外面走动,郑颂贤对外头招了招手,衙役过来开了门锁,郑颂贤把试卷递给了衙役。 等他出来后,他伸个懒腰了。看了看天,才半晌午呢。 今日的考试时间截止到中午,他们这些已经交了卷子的,先不准出去,等大家都交完了,才能一起出去,不然三三两两往外走,像菜市场似的,有损科举威名。 众人聚在一起也不敢说笑,怕影响到那些还没交卷的人。 第一场考的内容简单一些,还没等到最后时间,所有人都交了试卷。考官让人清点了人数和试卷以及草稿,数目对得上以后,才下令开贡院门,放大家出去。 郑颂贤跟在队伍之中出了贡院,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这只是第一场结束,所有人仍旧丝毫不放松,家里人也不多问。 郑颂贤回去补了些东西,换过了衣裳,略作休息后又赶了过来。 如此考了九天七个昼夜,八月十六那一天,郑颂贤写完了最后一张卷子,准备上交时,忽然,隔壁传来小小的声音,“兄台,兄台,我的墨不小心打翻了,你能借我一些吗?” 郑颂贤没理他,别说考棚之间是隔开的,根本没法传递东西,就算能传递,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郑颂贤也不会做的。 那人又喊,“兄台,你借我墨,等出去了,我请你吃酒。” 郑颂贤默不吱声,等考卷干了之后,他叫了外面的衙役来收卷子。隔壁那人仍旧不死心,“兄台,你都写完了,把你的墨借给我吧,我真的没有墨了。” 衙役立刻呵斥他,“不许高声喧哗。” 郑颂贤见那人要哭了,心里有些不忍,把自己的墨给了衙役,“这位差爷,请您检查学生的墨,若是,若是无碍,可能给这位学子用?” 衙役不想多事,但二人都看着他,他把砚台里还剩下的一点墨水用笔划了划,发现没有任何东西,从小窗户里伸手倒进了那人的砚台中,然后带着郑颂贤走了。 熬到了贡院开门后,郑颂贤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稀里糊涂跟着聿竹回了家,稍微洗漱后又吃饱了肚子,嘴巴一抹就爬上了床,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之后,郑颂贤就开始了等放榜的日子。这期间,他哪里都没去。 熬到了八月底,终于放榜了。郑颂贤一大早就在家里候着,聿竹带着两个男仆去看榜。 唐氏见小叔子似乎有些不安,笑着安慰他,“三弟,莫要急,很快就有消息了。” 郑颂贤勉强笑了笑,“让大嫂见笑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聿竹终于跑了回来,一路跑一路大喊,“三爷,三爷,中了,中了,第四名经魁,第四名!” 郑颂贤还没反应过来,唐氏立刻笑了,“好,好,第四名,好名次!三弟有本事!” 郑颂贤终于笑了起来,他中了,第四名!十七岁的经魁,可着整个朝廷也不多! 郑颂贤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问了问昔日的那些同窗,有中的,也有落榜的。 一家子都欢喜起来,郑颂仁准备告假,带着弟弟和妻儿回青州看望父母,旺哥儿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祖父母呢。 然而,还没等郑家兄弟回乡,外头忽然闹了起来。 有落第生员、监生三十多人,联名向柳巡抚举报,主考官余学政私自售卖考题!还有人谣传,长乐郡马在考场与人交头接耳,定是在作弊。那个问郑颂贤借墨水的呆秀才被人挖了出来,原本资质一般的他中了副榜,长乐郡马小小年纪,就能得中第四名经魁,定然也是买了考题。 郑颂贤怒火中烧,但他身份敏感,那些落第的人跟疯了一样,抓住他这个新晋的皇帝侄女婿就不松口。只有把长乐郡主的男人拉下马,才能引起上头的重视。那个呆秀才陈秀才不知听了谁的话,还跑到郑家来找郑颂贤,说是自己连累了郡马爷。 外头人立刻又开始谣传,长乐郡马和陈秀才又凑到了一起,定然是想打通上面的关系把作弊的事情压下去。还有一堆人集体跑到文庙前头哭泣,怒斥科举不公! 有人诬陷郑颂贤,自然也有人为他声张。那些中了榜的同窗们也积极为他奔走,长乐郡马曾连中青州府试和河间省院试两次案首,又在京城国子监求学半年,师从上书房侍讲学士和国子监祭酒,因其年纪尚小,才中第四名经魁,若他能等到下一科,解元也不在话下。 科举舞弊向来是大事,柳巡抚不敢私自做主,立刻让人看住了所有考官,封了所有考卷,上奏朝廷。 皇帝大怒,他第一次开恩科,就有人敢卖考题,这是把他的脸当成屁股打! 摔了三个茶盅后,皇帝立刻派了钦差到河间府严查秋闱舞弊案。 钦差来了后,两天的功夫就查得一清二楚。余学政是冤枉的,但他也不冤枉。余学政虽然没卖考题,他的小妾却连同仆人一起,以余学政的名义卖了十几套考题,每套题三百两银子。 至于长乐郡马之事,经查明,二人并无舞弊行为,系陈姓生员通过衙役向长乐郡马借墨水。借墨水之时,长乐郡马已经答完考卷。且余学政小妾和仆人供的名单里,并无长乐郡马。 来的钦差是朝中有名的铁面阎王,刑部员外郎曹振业,因他活青天的名声在外,他定的案,从来没人被人翻过。 钦差立刻上奏皇帝,皇帝八百里传书,余学政罢官抄家,那个小妾和仆人被处以绞刑。皇帝命柳巡抚亲自担任临时学政,主持重考河间省秋闱!故意造谣者,褫夺功名,发配充军! 曹大人再次出手,揪出几个故意拉长乐郡马下水的生员,发配充军两千里! 科举有不公,可以去击鼓鸣冤,故意牵连他人,用意恶毒!皇帝难道不要脸面?他刚认回来的侄女婿,宗室贵女的夫婿们中难得有个读书的好苗子,皇帝喜欢得紧,忽然被人这样抹黑,他能高兴? 郑家人终于松了口气,这些天里,郑颂贤被柳巡抚叫去问过话。曹大人来了后,郑颂贤和聿竹被曹大人叫走,在衙门里住了一夜才回来,把他从京城出发后所有的经历问了个遍。 郑颂贤没做过亏心事,从头到尾没有屈服过。哪怕几十个人围在郑家门口叫骂,说他无才无德靠女人吃饭,他也没怕过。他一个人走出大门,把大门反锁上,站在门口和几十个人辩论,论学问、论才德、论民生社稷,他口才好,辩服了许多人。那些原来人云亦云以为他没有真才实学的人,羞愧地走了。只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仍旧留在郑家大门口,继续和他辩论。这些人不和他伦学文,就论他在考场里的行为。 郑家门口每日热热闹闹的,多刺激啊,郡主的男人被人说舞弊,这事儿太少见了,只要有点工夫,百姓们就来看热闹。 到了现在,郑颂贤的冤屈只洗清了一半。 听到重考的消息,他比那些落榜的生员们还高兴,重考一次,他就能向所有人证明,他没有舞弊。 九月底,河间省秋闱再次开场。郑颂贤把自己的心放松,对来送他的郑颂仁道,“大哥,你放心吧。” 郑颂仁微笑着点头,像上次一样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去吧,莫怕。” 郑颂贤回头,拎着考篮,脚步轻快地再一次进了考场。 第78章 洗冤屈回乡探亲 远在京城的刘悦薇此事正在等消息, 她上辈子送丈夫和儿子参加过秋闱,知道八月底就会放榜,这会子都九月了, 如果有好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但众人都瞒着她, 郡马爷被人中伤, 要是郡主知道了,岂不是要生气。肚子里孩子刚刚三个多月呢, 可不能受气! 魏氏中途来过一次, 背着女儿把郡主府的管事们叫了过去, 说是要训话。刘悦薇觉得她娘关心她,乐得享福。 魏氏警告府里所有人, 不许在郡主面前嚼舌头根子, 谁敢乱说一个字, 立刻滚出京城。 河间省舞弊案的事儿早就传遍了京城,皇帝的侄女婿被人说买题,刘文谦两口子气的胸口疼也没办法。女婿读书有天分又用功,还需要买考题? 等曹大人的结案文书送到京城,一家子仍旧高兴不起来。这世上蠢人居多,且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就算本来是清白的, 放到泥巴地里滚一滚,说也说不清了。 夫妻两个听说秋闱重考后,死盯着郡主府。到最后实在骗不下去了,魏氏亲自来说, 把余大人骂了一通, 还说可惜了女婿的第四名经魁, 仍旧瞒着女婿被冤枉的事情。 刘悦薇当时听得心惊rou跳, 魏氏软语安慰,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 再说河间省府,郑颂贤再次熬了九天七夜,结束了第二次秋闱考试。 出考场的时候,郑颂贤感觉自己一身轻松,他觉得比上一次答的还好。经过舞弊案的冲击,他的心境豁然升了一个境界,答题的过程中,他想的和过去也略有区别。过去他考试,想的是怎么答题出彩,现在他想的是,考官为什么要出这种题。 聿竹见三爷出了考场后一直面带微笑,心终于放下来了。这一个月里,他陪着三爷一起去衙门接受问话,看着三爷舌战群儒。上一次冯家逼迫,三爷病倒了一次。这一次的事情更大,三爷被所有落榜的书生痛骂,却没有认输。 聿竹觉得,三爷变了,三爷彻底长大了。 等到了家,郑颂贤见过唐氏后,如上次一样,洗漱吃饱就去睡觉。 唐氏却隐隐有些担心,她听郑颂仁说过,此次舞弊案,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定会被载入史册。三弟重考若是名次太靠后,哪怕是清白的,可能一生都会遭人诟病。 唐氏这样的贤惠人都忍不住在家里痛骂,那些黑了心肝的贼子,枉费他们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黑白不分,谁舞弊你告谁就是了,难道就因为我们老三身份不一般,就要被你们栽赃陷害?不光唐氏,郑老爷夫妇听说后,更是心急如焚。 郑太太要来河间省府,被郑老爷压下了。他一次次告诉郑太太,儿子想以后走的更远更高,必须经受这些磨难。他年纪轻轻中了两个案首,如今又做了郡马,人生未免太过顺遂,全当是上天给的考验吧。 庞世渊说要来省城声援师弟,也被郑老爷拦住了。他只能在青州这边,带着一群人奔走,替师弟说话。 不管郑家人怎么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办法解决。郑颂仁十分欣慰,十七岁的三弟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并没有退缩,也没有倒下来,而是据理力争。换做许多人,小小年纪这样被一群人撵着骂,寻死都有可能。 等榜的日子里,郑颂贤先带着聿竹去谢过那些为他奔走的同窗们,然后在家里闭门不出。 十月初,河间省秋闱再次放榜。 如上次一样,郑颂贤和唐氏在家里等消息。 没过多久,聿竹带着哭腔跑回来了,“三爷,三爷,三爷啊。” 唐氏立刻骂他,“什么事,哭什么,给我站直了,说清楚!” 聿竹激动的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声音有些颤抖道,“大奶奶,三爷,中了,中了,这回是头名,头名解元!” 唐氏呼啦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清楚了,真是头名?要是错了一个字,我把你腿打断!” 聿竹立刻道,“大奶奶,再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