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谢处耘想了想,道:“先抽男子的。” 语毕,把裴继安的年龄报了出来。 那道士取了边上的一筒签子,叫谢处耘从中抽了一根,拿到面前看了一眼,便道:“施主是代人问姻缘?” 谢处耘理直气壮地点头。 他这半个月来,同沈念禾几乎日日相处,对她已是不像从前一般嫌弃,只觉得这meimei也有meimei的好处,可随时平日里慢慢知道照顾了,却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始终记得当初她来宣县时那些个兵卒说是来投奔未婚夫的。 纵然到了今日,谢处耘还是觉得,这沈meimei的确挺好,只是不适合自家裴三哥。 性情、相貌都是其次,三哥已是够辛苦了,裴家又这样难,最好能有一个温柔貌美、家世出挑的来配。 此时到得螺蛳观,虽然也知道玄学不可信,可来都来了,便顺便问一问,能安安心也好。 那道士道:“这一位施主幼年不幸,是父在母先亡的命,家中波折不断,只他聪明又勤励,自会有好路走——将来一路扶摇,不在话下。” 谢处耘原来不过随口问问,此时听得那道士如此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只觉得果然盛名之下果有所倚,这螺蛳观的看卦人,很有几分能耐,说裴三哥的来历前事,说得再准不过了。 他忙问道:“那他那姻缘如何?” 那道士也不必去翻卦书,细细看了看,又道:“若说姻缘,这位施主桃花运甚佳,还俱是正桃花,一路多有贵人相助,与将来妻室正所谓珠联璧合,最为般配不过。” 谢处耘大喜,复又问道:“却不知那嫂……那妻室是个什么出身?” 道士捋了捋胡须,道:“再细了不好说,却是个极好的出身。” 谢处耘听得这样一番话,一面高兴,一面却犹有些不放心,思忖了片刻,又道:“我抽个女子的。” 因他不太记得沈念禾年庚,那道士便另取了一个签筒出来。 抽过之后,那道士也一般解释道:“这位女施主幼年福泽甚厚,只后头遇得些坎坷,幸得最后有惊无险,总算安然度过……” 谢处耘急忙再问道:“那姻缘如何呢?” 他话才落音,便听得后头有人嘲笑道:“好不要脸的狗东西,果然是个没家教的,读书不会读,习武不会打,去给人当奴才就罢了,还跑出来问起姻缘来了——依我说,问也白问,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催的,被你这个破落户惦记上了,姻缘肯定是差到极点!” 语调阴阳怪气的。 谢处耘听那声音十分熟悉,那话更是一般恶心,脱口骂道:“哪个狗东西在这里骂人?!” 他倏地转头一看,一个宽肩矮个的胖子站在门外——正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第166章 清醒 七真殿门外站的那人,正是宣州城中谢处耘继父的次子郭向北。 两人自认识起,就没有一日安生过,矛盾由来已久,后头在州学里头打的那一架,实在是宣泄积怨。 然则自那一回之后,谢处耘就退出了州学,回得宣县,偶有被廖容娘哄着骗着去郭府,也是特地避开郭向北休沐回家的日子。 可以说,自从打过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正经看过对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然没有再见,却不代表两人之间的怨恨之意淡了,相反,谢处耘并不觉得自己打输了,郭向北却也不觉得自己打赢了,然而彼此都坚信对方是个孬种,再打一回,自己肯定能赢个漂亮。 谢处耘本来坐着,此时忽然站起身来,把袖子一撩,不甘示弱地讽道:“好狗!来得正是时候,叫你晓得爷爷的拳头硬不硬!” 郭向北勃然色变,骂道:“你骂谁?” 谢处耘笑道:“刚刚谁说话我骂谁!” 郭向北本就是来找架打的,哪里受得了谢处耘说这个话,顿时抬腿就要往里头冲。 一旁领路的道士哪里想到会引出这样一回事,连忙拦道:“施主,使不得!道家清修之地……” 郭向北虽然个子不高,可他长得壮实得很,一身的腱子rou,天天吃豆腐嚼菜叶子的道士怎么可能拦得住,被他一下子挣得开去,冲得上前,与谢处耘打做一团。 此时殿中一个道士,殿外一个道士,俱都上前劝架,可都不是练过的,一个被在脸上打了一拳,一个被嗷嗷乱叫,小腿被踢了一脚,哪里还敢往上凑,只好一人守着一边,急急滚开几步,口中各自叫嚷“不要打了!”。 谢处耘自小打惯了架,他不是郭向北那般被正经校士教了习武,却是一路跟人打架打出来的经验,一个长于体魄好,一个强在打烂架经验丰富,在这七真殿中,三清真人的塑像面前,战得不可开交。 正打得起劲,后头郭东娘却是终于跟了上来,见得这般情景,气得直跺脚。 她冲得上前,抓着弟弟的头往后头扯,又踹了谢处耘一脚,骂道:“在外头打什么打,还嫌不够丢脸吗?!” 道士不敢出大力,她倒是敢用力,这一处把二人分开了,旁边的道人才连忙围上前来把中间拦住了。 郭向北鼻子上全是血,右边眼睛更是被打得又青又肿,头发也被扯掉了两缕,散落在地上,一边疼得直抽气,一边骂道:“姐,你不晓得这贱人……” 郭东娘一巴掌冲着他的头就打了过去,喝道:“别丢人现眼!” 郭向北仍旧不服气,见得谢处耘边上放着一个篓子,虽是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却半点气不过,把腿一带,将那篓子带倒了。 只听得“咚”的一声,不一会儿,草篓里便流出来黏黏的液体,也不知是有多少罐蜜被打翻了。 如果没有这一下,说不得还拦得住,可草篓一倒,本来已是平静些的谢处耘登时气红了眼,把身边的道士一甩,一下子朝那郭向北又扑了过去,两人在地下滚做一团。 此处打成这样,早有道士连忙去找包厢里的沈念禾,急急道:“姑娘,你那哥哥在七真殿里同人打架!你家中有没有大人在的?快带去劝劝罢!” 沈念禾猝不及防得了这个消息,也不敢耽搁,连忙跟着人就往外走,一路问了好几个问题,那道士来得匆忙,况且架也打得奇怪,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她到得七真殿上,正是两人已是滚得一头一脸的灰,身上、脸上都有血迹。 郭东娘毕竟是个女子,拦了这边,拦不住那边,殿外更是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却没有几个敢上前劝架的。 沈念禾虽然不认识郭向北,却见过郭东娘,一看这场景,便猜出七八分来。 她知道此时多半说什么都没用,得叫地上的两个人早点停下来才是正经,左右环顾一圈,其他的没找到,倒是看见角落里摆着大半桶水,多半是殿中道士拿来洒扫的,也顾不得叫人,自己跑去提了过来,对着地上两个人的头一泼。 七真殿虽然不算大,却造得挺高的,顶梁一高,里头就沁凉,那水也不知道在殿中放了多久,已是冷冰冰的,此时虽然是春日,却依旧有些寒意,水往头上这么一浇,架打得再高兴也得被冷清醒过来了。 谢处耘同郭向北顿时一愣。 沈念禾忙把谢处耘扶了起来,又问一边的小道士讨毛巾给他擦头擦身,又托人去煮姜汤。 对面郭东娘见得这情况,这才松了口气,也把郭向北拉开了。 两人都冷得不行,牙齿打颤,身上又痛,一时连骂人的精力都没了。 沈念禾来时把随身行李带了过来,里头正好有一身换的衣衫——因最近时时去荆山下头量测,两人身上都会被汗浸湿,怕由此伤风,便带了替换的衣衫过来,谁想到正好此时派上了用场。 她见谢处耘头脸上都有血,衣衫都被撕破了,心中也有些怵,也顾不得问来龙去脉,只先小声问道:“二哥头晕不晕,哪里不舒服,走不走得动路?” 此时正有小道士端了盆温水过来,沈念禾也顾不得旁的,连忙拖了椅子过来给谢处耘坐,又矮下身子拿帕子沾水给谢处耘擦脸,又用大巾子把他身上盖住,问道:“冷不冷?我方才已是挪开了一点,只想泼他,没想到没躲开,把谢二哥也泼到了。” 谢处耘打架打惯了,虽是有些疼,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沈念禾这般自责的样子,又见她一直围着自己转,眼睛里都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 同从前郑氏的关心,与裴继安的保护相比,全不是一码事,倒像是弱者的温情,尤其叫才打完架的谢处耘触动。 他道:“没事,我头不晕——我脸上没伤,血是那郭向北身上的!” 说这话时,心里竟是有几分同自己人炫耀的意思,连声音都透着高兴同亲近。 第167章 指点 谢处耘的伤几乎都在腹部同背部,另有脚上一处极重的淤青,其余都是咬痕跟抓伤——打到气头上,郭向北直接上了嘴。 他那伤口处皮rou外翻得厉害,血淋淋的,伤得极深,叫沈念禾不但不敢用力,连气都不好大喘。 她先弯腰低头,后头索性半蹲在地上,样子小心翼翼的。 谢处耘仰头看她,跟着又低头看她,见沈念禾围着自己团团转,莫名的就有点高兴,嘴里还要逞强道:“随便上点药就好,那郭向北不过看起来力气大,实际上外强中干,半点打不过我——况且我伤得也不重。” 沈念禾懒得理他自吹自擂,问道:“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给三哥知道了,小心又要叫你去背书。” 谢处耘虽然有些发愁,可见她担心自己,倒是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便道:“你不晓得,那人嘴贱得很……” 然而回想起两人打起来的原因,又觉得太蠢,十分丢脸,不愿意在沈念禾面前多解释,只叮嘱道:“回去不要叫三哥知道。” 沈念禾无奈道:“你身上都是伤,怎么可能瞒得住——便是我们两个不说,今次的架打得这样大,我看那郭东娘也在,观里许多道长都看到了,难道能叫他们都不说?” 又劝他道:“不如会去早早同三哥认个错,他一向心软,不会苛责,你若是瞒着,当真生气了才是麻烦事。” 谢处耘撇了撇嘴,道:“他对你倒是心软,对我……”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又讪讪闭了嘴。 仔细回想,裴继安对他虽然严格,却并不严厉,相反,有事护着,无事还要cao心,实在半点挑不出不好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沈念禾去应门,正见郭东娘站在外头,对方手上拿了两个小白瓷瓶,问道:“谢处耘没事吧?” 又道:“此处有两瓶金疮药,是我家自用的,见效极快……” 她一面说,一面往里头看了一眼。 沈念禾让开几步,道一声“请进”,又回问道:“郭家公子没伤着哪一处吧?” 郭东娘犹豫了一下,只往里头看了一眼,便道:“我那弟弟还一个人在厢房里,我便不进去了,若有事,你再叫人来寻我。” 语毕,就要把白瓷瓶装的金疮药递过来。 沈念禾本就不太想接郭家的东西,听得她前边连名带姓叫“谢处耘”,又说什么“我家自用”,虽非刻意,更显出其人内心早把谢处耘划割得十分清楚,此时就更不愿意收了,只笑了笑,推拒道:“我们也带了药出来,我方才已是给二哥擦了。” 她同郭东娘站在门口说话,里头谢处耘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等人走了,见得回来的沈念禾,倒是笑得有几分高兴,道:“做得不错,还算没给你二哥我丢脸——将来也不要理会她家!” 这都是哪跟哪啊! 沈念禾哭笑不得,只是看谢处耘高高兴兴的样子,也不好去反驳他,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三哥好容易找人要来的枇杷蜜,给这姓郭手脚贱,全给砸碎了!”谢处耘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还要愤愤不平。 沈念禾顿时想起来,方才好像有个道士送了个草篓过来,便去边上翻了翻,寻得出来,问道:“是这个吗?” 倒是在里头捡出两瓶子只破了口,还剩得大半蜂蜜在里头的出来。 她略一沉吟,问道:“谢二哥,我听得方才来的道士说,那郭向北一进门就骂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处耘的脸色立时就变得不好看了,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虽是嘴贱,可是我已经骂回去了,打架也打赢了,不算吃亏!” 一副十分不愿意多说这个的模样。 沈念禾想了想,把那两个白瓷瓶提了出来,道:“一会请观里的道长帮忙拿两个空瓶过来,咱们把这两瓶子蜂蜜腾出来,给那郭姑娘带回去送予郭监司罢?” 如果说方才谢处耘的脸只是有些难看,此时就几乎变成了用了十多年没洗过的锅底一般黑,恼道:“才夸了你,你又犯什么病!三哥特地寻给你的东西,你送去郭家,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罢!三哥那一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平日里都白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