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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暖洋洋的,丝毫感觉不到雨后催生的寒气。 孟怀曦坐在案几边的凳子上,撑着下巴一边研墨,一边懒洋洋地打量书房四周变化。 书案还是那个书案。 甚至于南洋进贡的水晶案几下,她当年存留下的“墨宝”也没有被撤去。 怀曦出生早,是在惠帝跟前长大的,待她甚至比身为太子的怀玺更亲厚些。 这南书房她待的时间比寝殿还多。 当年的公主殿下最是叛逆不服管教,上书房的夫子们都拿她没辙,便是惠帝把着她的手一笔笔教她如何运笔提字,那些艰涩难懂的权衡之术、治国之道,全然也是他在谈笑中一点点教导的。 这里留存着很多她成长中的痕迹,保存下来字自然也是各式丑如乌龟爬的、漂亮有风骨的交杂在一起。 孟怀曦半是羞恼半是自豪,胸口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对面墙上挂着的丹青极为眼熟。 是她当年画技初成时,为自个儿画的自画像。 当年技痒又隐约有些炫耀的意思,便给身边所有人都画了一幅。只有自己这一副勉强能入眼,未曾想过了这么些年还能在南书房里看见。 这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孟怀曦的神情变得古怪了几分。 堂堂天子,竟然…… 是她的迷弟? 书案边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文王莲花香炉,袅袅雾气将他过分锐利的侧脸柔化了不少。 剑眉微微皱着,修长的手指搭在奏折边。 很好看。 孟怀曦撑着下巴发呆,莫名想起从前这里也堆着如山的折子,却每一封都是斥责她区区女流之辈,安敢祸政。那些指桑骂槐的奏折,一日不歇地往宣政殿里送,翻来覆去骂得多了,就越来越粗鄙不堪。 戚昀毫不避讳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看,问:“三娘觉得这卫国公府当如何处理?” 孟怀曦低头一瞧。 这一封折子显然比当年的温和儒雅许多,写奏折的显然是个讲究的文化人。就卫国公府中人跋扈不识规矩一事,这人愣是用最不自由的骈四俪六体骂了三四版,从开篇起兴到引经据典铺陈叙述,再到正反对比反复论证。 赋比兴样样俱全,那叫一个文采斐然。 “我本是局中人,若是一字半句说得不称心,岂非要背一个霍乱纲常、染指政事的骂名?”孟怀曦就着他的手看完却并不接,反而笑了一下:“这等亏本的买卖,我可不要做。” “只有无能之辈才会被朝臣牵着鼻子走。”戚昀嗤笑两声,漠然道:“纵使天塌下来,也自有我替你顶着。三娘怕什么?” 任是他如何收敛,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强势。 孟怀曦眨眨眼,没说话。 戚昀似乎是揶揄:“御前女使可不止需要打理行止起居,草拟文书当是重中之重。来试一试?” 他抬手在那份一字未落的空白宣纸上加上印玺,用过便丢在一边不管,只拿过巾子将指节边沾上的一点印泥揩干净。 孟怀曦眼尖地瞧见,这玉玺被他随意搁在不起眼的木盒之中,连盖都没合严实。好似那并不是四方竞逐的宝玺,而只是供稚子把玩的小玩具。 这要叫为这个东西汲汲营营了一辈子的人瞧见,怕是得吐血三升。 镇纸抚过生宣。 “光明正大的出气机会。”戚昀懒洋洋往后一靠,好整以暇道:“三娘好好把握,嗯?” 孟怀曦眼皮微微一跳,别扭地移开视线:“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戚昀淡淡道:“卫国公府有错在先,既没有无中生有,又在规矩律法之中。如何算得上儿戏?” 孟怀曦无奈摊手:“论起歪理来,我竟然说不过你。” 哪是能这么看的。 要是所有事都能一一依律处置,还会有后来这么多动乱?卫国公府代表着盘根错节的豪族势力,当权者便是想动亦需再三权衡,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无奈没人会比她更懂。 戚昀长眉轻挑,并指在她额前一敲:“通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爱撒娇,怎么三娘就这么懂事?” 力道不重,羽毛拂过一般。 孟怀曦垂下眼:“懂事不好么。” 戚昀一哂:“懂事的孩子可没有糖吃。” 孟怀曦哭笑不得:“这要是人人都在陛下跟前哭弱卖惨,岂不得乱了套。” 戚昀捉笔批一个准字,抬眼看她:“不然,这法子只对你管用。” 孟怀曦便又试探着问:“那我哭一哭,就可以不吃药么?” 戚昀似笑非笑:“你说呢?” 孟怀曦小声嘀咕,这么说您还挺有原则。 “这就没得谈。”她沉重地判定:“这笔买卖崩了。” 戚昀将饱饮朱砂的狼毫投入笔洗里,也不急着去看剩下的折子,就这么跟她耗着。 孟怀曦被盯得头皮发麻,胡乱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准备着下笔。她提起笔却是一顿,饱饮墨汁的狼毫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不对,她这一落笔岂不是一下子全露馅了? 从先前南市灯会上他说过的那一番话,再看这里收集的这么多她自己都看不过去的辣眼睛“墨宝”。 想必一定是极端仰慕的,用那个世界通行的定义来说,简直就是堪比毒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