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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日害惨了范雎,今朝落入他手里,他又在秦国位高权重,我只怕是没有活路了……”须贾想及此,慢慢爬行至马车下,打算一头撞在车轮上,死个干脆痛快,免遭折磨羞辱。可念头一转,又觉不妥:“我自身固是死不足惜,可万一范雎不解恨,还要调唆秦王发兵伐魏,那是大大的不妙!” 斟酌再三,他咬一咬牙,动手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袍,忍着天寒地冻,赤膊跪在大厅门前,一行磕头、一行嘶声哭号道:“小人有罪!伏乞张君开恩!” 他磕头哭号了许久,张禄却迟迟不来开门,周围的仆役、侍卫亦无人去通传。倒是在客房歇息的熊元和黄歇,听到这动静,纳罕的走过来一看究竟。 熊元见须贾上身赤膊,皮肤因受冻而发红泛紫,且磕头磕得前额破伤流血,大是惊骇,呼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黄歇耳聪目明,道:“此人必定是得罪了应侯啊。” 熊元道:“他得罪了应侯,应侯要降罚,固然合理,可是这般的情形,本宫委实不忍观瞻。”遂大踏步走至厅门前,托侍卫去给张禄传话。 侍卫知晓熊元是张禄的好友,不敢驳了他的面子,便依言进厅通传张禄。不一会儿,厅门大开,那侍卫朝熊元和黄歇抱拳施礼,道:“两位先请进。” 熊元和黄歇步入大厅,望见张禄穿锦袍、戴金冠、微微笑着端坐于高座上,郑安平坐在了张禄右手边。 张禄道:“老夫这趟出门,果真有些着了寒气,所以回府后先泡了个热水浴,刚又喝下一大碗姜汤,总算是镇住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示意熊元、黄歇坐在他左手边的宾位上。 熊元、黄歇先拱手道:“请应侯多加保重!”然后才入座。 俄而,两名侍卫将须贾押进厅里。 须贾不敢行礼,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赤着膊跪在大厅中央,浑身不停的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太恐惧。 熊元问张禄:“应侯,这到底是怎一回事?这人是谁?” 张禄喝了一口酒,似心不在焉的道:“这厮是魏国的中大夫须贾,曾经是老夫的主公。” 熊元讶道:“主仆一场,自有情分,何以形同仇家?” 张禄“哼哼”冷笑,说道:“这其中当然是有原由的。”旋即横眉立眼,严声喝问须贾:“须贾,你嚷嚷了半晌,自称有罪,老夫便要你说出来,你到底犯了多少桩罪!当受怎样的刑罚!” 须贾挨了冻,身子很是虚弱,说不得很多话语,只答道:“小人所犯罪过的数目,比小人的头发还要多……小人对不住张君,当受汤镬之刑……” 张禄森然道:“你所犯大罪共有三桩。当年老夫跟随你出使齐国,齐襄王田法章赞赏老夫之才,你心生嫉妒,回国后向相国魏齐诬告老夫亲齐叛国,害老夫无辜获罪,此为其一;魏齐令狱卒严刑拷打老夫,致老夫重伤,后把老夫扔入茅厕,你既是老夫之主,又知老夫含冤,却自始至终未曾阻止魏齐的恶行,此为其二;某晚魏齐设宴,他与众宾朋如厕时皆朝着老夫便溺,你须贾亦同样行事,此为其三。这三桩罪行,你认是不认?” 须贾有气无力的道:“认……认……小人认罪……” 熊元和黄歇听了张禄那番话,惊愕得面面相觑。谁人能料到,今日地位显赫、威风八面的秦相张禄,当年竟然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尤其是听到“便溺”一项,身娇rou贵的熊元极感反胃,差点把午间享用的肴馔全给呕出来! 郑安平义愤填膺的对张禄道:“大哥,咱们就用汤镬之刑料理了须贾!反正这也是他自个儿提议的!” 张禄道:“纵是把他煮成烂rou汤,也难消老夫心头之恨!” 须贾急忙磕头道:“无论张君以何种手段惩治小人,小人皆无怨言!小人只求张君能悯恤故乡同胞,勿要迁怒于魏国!小人愿独自承担所有罪过!” 张禄冷笑道:“嘿嘿,须大人这是痴心妄想了!凭你这点卑微的分量,纵是化成齑粉,又岂能抹消老夫多年之恨!” 须贾一听这话,心中无比担忧魏国安危,遽然气息一窒,倒地厥了过去。 郑安平见状,当即奔上前察看,进而哈哈大笑道:“这须贾的胆子真小,居然吓晕了!” 张禄瞧也不瞧须贾,自顾自斟酒畅饮。 熊元和黄歇站起身,一道向张禄深深一揖,熊元道:“应侯早年受苦矣!” 张禄神色悠然的道:“否极泰来,诚然在理哉!” 黄歇问道:“应侯打算如何处治须贾?” 张禄道:“先前老夫假扮贫民路过驿站,须贾认出老夫,给老夫吃了酒rou,又送给老夫御寒的丝袍,总算他良心未泯,老夫姑且饶他一命。”对郑安平道:“郑贤弟,你喊几个人,把须贾抬去客舍。” 郑安平内心不大乐意,但他一向了解张禄的脾气,既然须贾今日给了张禄一点“小恩小惠”,张禄就绝不会对须贾赶尽杀绝了,因此郑安平不出声反对,径自招呼仆役进来办事。 熊元向张禄拱手道:“应侯仁义!” 张禄笑道:“这个须贾,老夫算是饶过了,但另一个仇人,老夫断断宽恕不得!”说完这一句,他双眼中已聚满阴狠而狡狯的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史记范雎蔡泽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