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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面不改色,道:“大王,微臣素无称王称霸之心,亦无谋政治国之才,不可为一国之君。” 嬴稷追问:“你也不为家族考虑吗?你不想复兴白氏的权势?” 白起道:“万事万物,盛衰自有天理命数,白氏既已衰落了几百年,今日再苛求复兴,甚无谓也。微臣一生戎马疆场,为大秦立下战功,虽未必契合先辈之愿,但微臣自觉无愧于白氏,先辈同辈如有谴责,微臣全然不以为意。” 这席话说毕,他侧首看了看婷婷。只见婷婷灵动的乌眸澄澄闪光、脉脉含情,如是在婉然柔语:“不管有多少人谴责老白,我都向着老白、陪着老白。”他顿时倍感温馨,笑着对婷婷点一点头。 却听嬴稷长声一叹,似感慨、似惆怅,道:“白卿家可真是豁达洒脱,不像寡人,寡人万分珍重权势。” 白起恢复庄肃的神情,朝嬴稷抱拳一揖,道:“大王,这只是人各有志罢了。微臣冷待诸事,但微臣却有一位万分珍重的人。”言及“万分珍重的人”这六个字时,他又侧首,深邃透亮的双眼温柔的看着婷婷,显然婷婷即是他说的“万分珍重的人”。 婷婷自是懂得白起之意,雪白的小脸上笑色明媚,娇丽无伦。 嬴稷眼观白起夫妇的恩爱之状,脑中突然一阵迷乱、遐想活泛:“若小仙女与我情爱绵绵,我会不会也如白起一样,对权势淡泊、全心珍重爱人……”但遐想究竟是遐想,嬴稷作为老谋深算的国君,岂能沉湎遐想、认不清现实? 嬴稷定下心神,庄重的道:“白卿家,你素昔品行刚正、言出如山,今天你既然亲口表明心迹,寡人相信你绝不会反复不定、出尔反尔。” 白起抱拳一揖,道:“多谢大王信任,微臣夫妇愿从此遁世隐居。”婷婷跟着夫君行礼。 嬴稷凝望白起夫妇,目光渐渐黯淡,喟然道:“寡人明白,你们夫妻俩本不该受此待遇,可寡人又委实无可奈何。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寡人是大秦国君,是大秦最高的权威,全国臣民皆须唯寡人马首是瞻,可偏偏大秦除了有寡人这个国君,还有一个深得臣民崇仰的‘战神’武安君,偏偏邯郸之战的战况又印证了国君决策失当、武安君见略准确!目今国情,大秦境内物议沸腾,武安君的威信已胜过了国君,诸侯也有趁机煽风点火、分崩秦国之形迹,此般形景,任何珍重权势的国君都会狠下杀手、巩固威信、平定社情,而寡人恰是这样的国君,因此寡人必须处决白卿家。” 白起平静的道:“但大王并不想真正处决微臣,仅是让微臣遁世隐居,对外便制造假象,谎称微臣已伏诛。” 嬴稷颔颐,苦笑道:“白卿家功高震主,又因邯郸之战屡次犯颜极谏,寡人对白卿家确有无穷的怨恨!可邯郸之战的劣势及随之产生的国内物议,归根结底,也是寡人咎由自取。寡人念着帝王尊严,不肯向臣民认错,心里却知不该将一己之过归罪于白卿家。” 话至此处,他的眼神倏然充满柔情,痴痴注视着婷婷,续道:“况且,寡人在很多年前曾应承小仙女,无论白卿家犯了什么事、触怒寡人,寡人务必宽饶白卿家。寡人对小仙女许下的承诺,一生不渝。是以,寡人今次也要宽饶白卿家,断断不可杀害白卿家。” 婷婷耳闻嬴稷之言,讶然愣住:“这个承诺是……三十六年前的了,大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她自己记性本差,之所以记着这是三十六年前的承诺,全因事关爱人白起,但她彼时讨取这一承诺,只为应对彼时的情境,绝未料想到嬴稷竟在三十六年后依然恪守旧诺!她一刻感动无已,眼中珠泪欲滴。 嬴稷继而道:“寡人思来想去,认为让白卿家遁世隐居乃是一个折中之法,但寡人也不确定你和小仙女是否愿意隐居,今日安排此次会晤,便是要确知你俩的意向。现下寡人完全安心了。” 白起夫妇向嬴稷叩拜:“多谢大王宽仁。” 嬴稷笑叹道:“唉,实是寡人应当感谢你们。” 白起道:“大王之谢,微臣夫妇承当不起。但微臣有一事相求,盼大王应允。” 嬴稷略一思忖,道:“可是邯郸之战的事?” 白起答道:“正是。” 嬴稷淡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寡人昨日已派快马赴邯郸通知王龁,许他便宜行事。” 白起和婷婷均顿有如释重负之感,两人深深一礼,道:“大王英明。” 礼毕,婷婷小声问白起:“老白,我们已决意隐居,那就不能去阴密了,我们该去哪儿呢?” 白起潇洒的笑道:“婷婷喜欢哪座山,我们就去那山中隐居。” 婷婷细眉颦蹙,道:“我们游览过的山虽有不少,但我从没思考过自己喜欢哪一座……” 嬴稷眼含笑意、殷切款款的道:“小仙女,我已帮你们打点好了。我两月前估量着恐怕难免今日局面,便命人在终南山僻静处修建了屋舍,供你们居住。终南山离咸阳很近,只一百五十里,骑马或乘车半日可至,将来小仙女若想与朋友相聚,我张罗起来很是方便。” 这一席话说出来,婷婷又惊又喜,仰起脸怔怔望着嬴稷。 嬴稷郑重的道:“只要小仙女知会我一声,我一定带着希儿、阿珩、柱儿他们进山。”顿了一顿,他笑颜更浓、更真挚,道:“我初有此计时,很担心小仙女厌恨我,终将另择住地,然而经过昨天恳谈,我知道小仙女一直当我是亲友,那么小仙女应该会接纳我的这番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