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内阁正是风起云涌之时,皇后切记勿在陛下面前言赵嫣诸事。” 也许是在给杨太傅的信中提及陛下沉迷于佞臣赵嫣,杨太傅在回信中另道,“陛下非昏色之君,赵嫣生母亦死于陛下之手,中宫勿忧也。” 刘燕卿握信的手松开。 原来如此。 只是先帝为何会对一妇人下手? 先帝没有理由这么做。 所以赵嫣从未怀疑过先帝。 即便是刘燕卿也想不明白。 赵嫣生母死于陛下之手,杨太傅是知情人。而这件事楚钰甚至是楚钦又是否知情? 刘燕卿下意识地看向赵嫣住寝所在的方向。 若是这封信落在赵嫣手中。 他会疯掉。 刘燕卿细长的眼睛眯起来。 赵长宁一一 到底要不要让你疯掉? 第一百九十章 刘燕卿什么都没有在赵嫣面前提起。 也未销毁书信。 那封出自杨府的书信静静置放在蒙尘的角落里,或许有一天会被发现,或许不会。 楚钰如他所应,未曾打扰过赵嫣。 赵嫣体内的丹砂在缓慢流动的日子中渐渐剥离而出,他看起来已与寻常人无异。 永历六年十二月底,京城新开一家叫做明月楼的酒场。 选址在曾经荣家所在的地方。 自荣家一门树倒猢狲散之后,不少术士卜卦称此地风水欠佳,以至门庭渐荒,枯枝成墙,传闻深夜能得见幢幢鬼影。 后来被一外地来的公子低价从官府盘下,官府的人提及鬼影,这外地来的俊俏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来往的人多了,即便是鬼也怕了人。” 拆除废舍,拟建新宅,明月楼坐地而起,飞檐翘角,瓦密如鳞,朱色正门前挂着白日黑夜不熄的红灯笼,深夜中看去像一只只血色的眼睛。 来来往往的童仆小厮脖颈上扣着金纽扣,用袒胸露乳的女人招待纸醉金迷的男人们,一夕间成为京中贵族新的销魂窝,曾经处处鬼影的传言不攻自破。 这外地来的公子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目,传闻腿脚不太便利,身边常年跟着一美貌婢女贴身伺候,出入处挥金如土,想必是南方的大户人家。 福宝开玩笑似地同赵嫣谈及明月楼,“这明月楼的主人大把的银钱往外洒,实在是个有钱的主。” 赵嫣蹙着眉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并不想再听下去。 福宝不知赵嫣为何变了脸色,挠了挠头闭紧了嘴巴,“我替公子熬药去。” 只剩下赵嫣一人的时候,赵嫣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目光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上。 这明月楼起着清风朗月的名字,行藏污纳垢之事实,让他想起了过去被查封的醉红楼。 醉红楼中有一段令人作呕的回忆,始作俑者是一个目似毒蛇,面若桃花的男人。 赵嫣抬手掀翻了烛火。 烛火灼烧到白色的纱帷,赵嫣盯着起火的纱帷,神情阴鸷冷漠。 福宝进来的时候,明火已被冷风拂灭,只能闻到淡淡的焦味。 “公子,怎么了?” 福宝错愕地看着破损的纱帷与狼藉的地下。 赵嫣眼中漆黑一团,“明日让王生买新的换上吧。” 荣家乃京中世家,祖坟在京城与潼州交界一带,曾经修缮完好的新冢如今因荣家的没落而杂草丛生,荣昌海与荣夫人被荣昇葬在此处,荣后自缢寝宫,死后不入皇陵,同葬此处。 月从荒坟乱冢处升起。 月光洒落枯树枝。 一年轻的锦衣公子在雕花木椅上端坐,玄色的衣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 黑发披散,容貌俊俏,漆黑的桃花眼中闪动幽异的光。 他身后立着一婢女。 这婢女生的面若春花,腮若脂红,云鬓低垂下来,鬓上插着翡翠一样碧绿的簪子。 木椅一路压下道道车辙的痕迹。 不远处停着车马。 风声呼啸过耳,像肆虐的狂兽。 正是荣颖与他的贴身女婢绮玉二人。 荣颖当年火烧自己生父的尸体,携带挥霍不尽的私产趁一场飞扬的大雪离开京城。失去了荣家桎梏的荣颖却并不如自己想象中过的逍遥自在,他不缺银钱,不缺女人,深夜的时候却总是梦到一张张死人的脸。有时候是自己的父母,有时候是死去的荣四。 每每梦中惊坐而起,醒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长此以往荣颖两颊凹陷,形容憔悴。 荣颖觉得自己生了病。 他的病药石罔效,钱财酒色无一能让自己开怀。 甚至又一次在自己的榻上掐死一个女人的时候都得不到快感。 荣颖不怕鬼。 却厌倦鬼魂的纠缠。 所以他回了京城。 京城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若要平熄死人的怨气,被纠缠的人要亲自去死人的坟墓前上三柱香。一柱一年,三年后怨气散尽。 京中荣家的党羽尽数拔除,真正见过荣三公子的人并不多。 荣颖垂睫盯着一座座坟冢,这里埋葬的人皆与他血脉相连,他却心中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荣昌海被荣昇葬进去的时候听说烧的只剩下了一捧灰。 荣颖神经质地勾了勾唇,俊俏的面目扭曲。 这是报应。 绮玉在荣颖身后轻声道,“听说大公子在江南开了武馆。” 荣颖手指敲了敲木椅,“那又如何?” 绮玉鼓足勇气道,“公子不准备回江南?” 荣颖摇头,“我与荣家已一刀两断。” 绮玉叹息,“上了这柱香,公子日后应当无事。” 荣颖冷笑,“荣家的人全死了,也没有一个肯放过我。” 绮玉眼中含泪,半蹲下来。 “究竟是公子自己不放过自己,还是荣家的人不放过公子?” 荣颖盯着绮玉,手落在绮玉的脖颈上收紧,眼神阴毒,“不要仗着跟着我时间久,就什么话都能说。” 绮玉额头沁出冷汗,艰难而孱弱地在荣颖的手中呼吸,“公子饶了绮玉,绮玉知错了。” 荣颖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而绮玉知道这双白皙漂亮的手床榻间掐死过多少女人,面色发白,被掐住的脖颈泛红,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荣颖面不改色地松开了绮玉,将绮玉扔在布满嶙峋碎石的地面。 绮玉艰难爬起来,膝上已经浸出猩红的血,仍旧不敢拍去藕色罗裙上沾染的凌乱杂草。 “公子,现在是回城吗?” 绮玉推动木椅的时候荣颖并未说话。 这便是回城的意思。 绮玉忍着膝盖处的剧痛心道,公子的性子越发残暴而难以捉摸。 荣颖被高壮的下人从木椅抱上马车。 他断了腿,这几年也曾经砍断不少别人的腿。 绮玉跟着上了马车。 木椅被收起。 马蹄踏在黄土路上扬起阵阵烟尘。 月亮隐没于云层,天就要黎明。 荣颖的指间带着一枚扳指,他转动扳指,扳指在月色下闪动剔透莹润的光。 赵长宁一一 我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将荣颖抱上马车的高壮仆役名为仓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