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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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说单单我们陈家村便不下一百亩,更别说周围村子了,恐怕得有五百亩地,如此多的鱼若全捞了,恐怕……” 其实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当初从古籍中找了这养鱼的法子,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家里境况不好,无力他也不忍继续支撑他的科举用度。另一方面也有给乡亲们添些进项,让他们过得更好些的想法。 他是认定了自己将来会为官一方的,为百姓谋福祉,所以当家里养了一两年得了进项,再有人来求时便都应了,甚至心里还暗暗得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出此纰漏。 虽然此番乡亲们不至于血本无归,一亩地也能赚一二两银子,但往后恐怕都没人再敢养了吧,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读书简单但想要做一个好官,难啊。 刘玉真不知道这瞬间他就想了这么多,她一听陈世文说的这些就马上想到了“滞销”二字,家里在稻田养的鱼卖不出去了! 如果真的像陈世文说的那样,就附近的几个村子就有五百亩地养了鱼,那肯定大部分都卖不出去的,因为据她十几年的生活经验来看这里的人并不是经常吃鱼,一来是刺多,二来煮的花样也少,清蒸和煮汤味道是比不过猪rou的,要不是鱼的价格是猪rou的一半,买的人会更少。 陈家前几年能赚到钱估计是当时鱼比较少,而且稻田鱼毕竟比一般河里养的味美,能卖出去价钱,但不管怎么好吃只要一泛滥那价格必然是断崖式下跌。 虽说这稻田鱼是种田时顺便养的,养了这鱼种出来的稻米都好吃了几分对农户的收成没什么影响。但若卖不出去可麻烦了,毕竟每家每户都投了本钱的,自个儿吃也吃不了这许多啊。 于是便问他,“那如今你是打算让人去一趟府城及周围县城,联系那些商户瞧瞧可有人对这鱼感兴趣?” “嗯,”陈世文把那一碗汤倒入白米饭中,心不在焉地扒着,“我让钱贵去办此事了,去府城问问可有收鱼的,让乡亲们便宜卖了,好歹得回本钱。但府城离这里有一天路程,鱼运出去定死一半,而盐价比鱼更贵,也不能做成咸鱼,死鱼卖不出价这即使有人来收那价格定然压得极低。” “若是如此,往后乡亲们恐怕再不敢养了。” 说到这里,他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刘玉真开动着脑筋,这可是一桩大事,足以影响陈家及她的大事。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陈家没有人来图谋她的东西固然是因为她不是无依无靠的,陈家家风也好,但其中一个原因肯定是陈家有自己的进项。 每年卖鱼和饲养的家禽等能得一百多两银子在这乡下是很不错的了,日常想买什么都可以买,但如果没有了…… 难免不会打上她嫁妆的主意,毕竟人心易变。 想到此处,她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这鱼卖出高价来,就是不知道夫君能不能配合了?” 陈世文抬起头,露出一张皱着眉的脸,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这个嘛……”刘玉真端坐在着,轻咳了两声。 陈世文茫茫然不知所以。 刘玉真看着这个呆头鹅,顿时泄气,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这世间所有的东西,若是卖出个价来定是由于‘稀缺’二字!” “不错,”陈世文赞同,“《诗经》这种开蒙书抄写一本只得十文,但若是抄写一本差不多的话本便可得十五文,这便是因为《诗经》官府会印刷,数量多而话本只有雇人抄数量少的缘故。” “那这鱼也是一样的,”刘玉真和他讲道理,“这鱼一多,价就贱。我在家里时听母亲说起过,前些年我们县遭灾一石米要一贯钱,而平时一石不过五百文,若是自家买稻谷回去舂那就是三四百文。” “这便是因为遇到灾祸时能市卖的谷米大减的缘故,买的人一样多但是卖的人少了,这价就高。” 陈世文有些明白了,只要鱼卖得少,这价才能高,但是如何才能卖得少呢?他专注地望着她。 刘玉真继续侃侃而谈,“如今这县里卖鱼的比吃鱼的都多,所以才卖不上价,但若反过来吃鱼的比卖鱼的多,那么这价不就起来了吗?” 道理是明白了,但若想做到谈何容易? 陈世文犹豫着问:“你的意思是不让乡亲们卖了?这恐怕不妥吧?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都做不到如此断人财路的事,哪怕是我亲自去求,这成效也有限。” 毕竟他如今只是举人,而乡亲们养的鱼若卖不出去那一家子虽然不会断炊但这年肯定是过不好了的,如此情形别说是一个举人,哪怕他如今是知县说话也不好使。 “当然不是,”刘玉真把她想好的计划一说:“这第一步,是要让各村自个儿管起来,一个村子里养的鱼的终究是有数的,这就要麻烦夫君你去和各村领头的说一说,让他们把各家各户的鱼都看好,不要随意买卖,也不要一窝蜂地挑去卖。” “算好了此次有多少鱼,这县里,附近村镇每天买鱼的都是有数的,每天卖多少鱼最好也有个数,今天这个村卖了那明天就到另外一个村,如此这鱼价便跌不了。” “这鱼不比旁的,只要养在水里勤喂养是死不了的,只有越长越大。” “如此从这秋收卖到入冬,再到过年,明年春天,夏天,这几万尾鱼总能卖完。虽说时间长些,可到手的银钱也能多些,这乡亲们便会乐呵呵的不会有意见了。” 这其实就是一窝蜂卖才相互挤兑,若是分开了那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古代人没有经历过经济学的教导一时想不明白。 至于会不会有人偷偷卖冲击市场的问题,会有但肯定很少,因为宗族的力量此时是非常强大的,若按照这种办法偷偷卖鱼的人就得和全村作对,有一两个冒头的被整治那后面的就安分了。 陈世文豁然开朗,他本身便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之前没有想到只是一叶障目,如今眼前迷雾被拨散开脑海中顿时就想出了好几个主意达到此目的,如何管控百姓,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他甚至还想到了应该让每村出几个机灵的,统一了卖价然后将所有的鱼都交给他们去市卖,如此便稳妥了。 他三两口扒完剩下的汤泡饭,顾不得插嘴连忙站起身道:“娘子你先歇息,我和祖父再去找族长商议一番,晚些再回来……” “等等,”刘玉真拉住了他,“我还没说完呢。” 陈世文诧异地转头,顺着她的力道又坐了回去,问道:“还有何事?不如等我回来再说?如今秋收渐渐过去,各村都腾出手来处置这鱼了,如今我去和族长商量妥当连夜便通知村里的人,这明日便能让卖鱼的少下来……” “少下来能挣几个银子?”刘玉真白他一眼,拉住衣袖不让走,“我刚说完了节流还没说开源呢。” “开源?” “是啊,只少卖了鱼如何称得上‘稀缺’二字?我们如今只是让每日卖鱼的少了,但是吃鱼的也同样不多啊,况且那些吃鱼的人家也不是每天都吃的,这时间长了这价照样下跌。” 刘玉真得意地说:“所以我们要让吃鱼的人多起来,让这稻田鱼稀缺起来,最好啊能让府城的人都来咱们这里买鱼,如此十里八乡的都养上,不就能让你那惠及乡亲的想法实现了吗?” 陈世文很心动,于是安静坐着听她说。 “这鱼啊其实味不错,但很少有人能做好的,所以除了这蒸鱼和煮鱼之外,咱们还要做些别的,比如烤鱼、炸鱼、鱼丸、还有好吃的鱼粉!” “这样吧,”刘玉真想了个主意,“夫君你自从中举那次之后就没请过席吧,家里这些天也有人送帖子里,你都拒了,不如过些日子你在县城里请一次席?” “就用家里的鱼做一次全鱼宴,把你那些至交好友、师长都请来,这家里稻田养的鱼味道好,你们喝两口酒,做几首诗,给这稻田鱼扬一扬名?” “这……”陈世文不料还有这种cao作,不过他也不是个迂腐的,忙问道:“行得通吗?而且你说的这烤鱼、鱼丸我倒是吃过,那炸鱼和鱼粉是什么?味儿好吗?” 不过当然是行得通的,不然东坡rou为什么要叫做东坡rou? 除了它好吃之外当然是苏东坡作诗扬名了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酥烂而形不碎,那句‘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馅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更是流传到了千百年后。 “行不行得通总得试了才知道,”刘玉真安慰他,“哪怕是行不通也只是浪费几尾鱼而已,但你和好友们也增进了情谊,也是一举多得。” 陈世文想了想,站了起来,“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和祖父以及族长商议此事,你先歇息不用等我,我晚些再回来。” 他不说回来晚了就在书房歇下这样的话,因为他们是新婚不能空房的,不吉利,所以无论多晚他都是要回来的。 “你再等等,”刘玉真又喊住了他,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新做好的斗篷递过去,“夜里凉,你穿上这个。” “嗯,你早些歇息。”陈世文依言披上了斗篷,柔和着语调拉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 第39章 待人一走, 刘玉真就把桂枝喊了来, 高兴地说:“桂枝,你明日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做一盅东坡rou来。” “东坡rou?”桂枝茫然地重复, “这, 从未听闻,姑娘这rou要怎么做?还有这‘东坡’是什么?可是某种香料?” 刘玉真一拍脑袋,忘记这世没有东坡先生了, 于是详细解释道:“就是焖rou, 去rou摊上选了上好的五花rou切成小块,再买几两黄酒, 在砂锅里垫葱和姜,加糖、酱油、八角和桂皮,莫要加水就全用黄酒焖煮, 煮一两个时辰后再上锅蒸,味儿极好。” “五花rou、黄酒、葱姜、砂锅,糖、酱油、八角桂皮……”桂枝一样样数, 脑海中闪过厨房的物事,“那得再买些糖,这些日子做饭用去了些, 太太每日还给康哥儿冲一碗糖水, 厨房里的糖不够了。” “太太每日给康哥儿冲一碗糖水?”刘玉真疑问:“你怎么没告诉我?康哥儿还小可不能吃那许多糖。” 桂枝噗呲一笑, 小声道:“太太每次都把糖当盐放, 都不及两颗枣甜呢, 嬷嬷说不碍事,便没告诉您了。” 好吧,的确是张氏的风格,刘玉真也笑。 “你让明日顾厨娘去买来,我去厨房教她怎么做。”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桂枝,你觉得我们开一间卖鱼的铺子怎么样?这稻田鱼味儿不错,比河里捞的强些,我们开一间铺子做些和鱼有关的吃食去卖,添个进项,你觉得如何?” “这刚开始就买村子里的鱼,等明年咱们就自己养。” 桂枝身为她的大丫鬟,长年累月地跟在她身边经济也有几分了解,她略想了想担忧地回道:“好是好,但家里会同意吗?以前咱们在府里的时候,庄子上的产出食用不尽您和太太是想过开间铺子卖出去的,但是老太太不允呢,连着敲打了几回。” 这事刘玉真也记得,所以在刘家的时候她从没想过开铺子的事情,就连庄子上种的东西都是中规中矩的。 她一时有几分沮丧,“老太太出身商户,成也商户败也商户,她和祖父一生为名声所累,买的田地铺子只收租都不想着做些旁的,难怪母亲说自祖父去后府里头是越来越不行了。” “不过如今我们从府里出来了,应该不碍事,待他回来我问一问吧。对了,”刘玉真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上次我吩咐下去用黄豆榨油的事情如何了?那冯庄头可有来回话?” 桂枝摇头,“未曾呢,等下回庄子上送东西来我再催一催。” “嗯,如果我们的铺子开起来了油肯定是要用许多的,芝麻油太贵不能用,肥猪rou也贵,如果能做出这豆油那就好了,庄子上有许多的豆子,即使要从外头买也费不了几文钱。” “我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今日这么晚了你留一盏灯就去睡吧,这些事明日再说。” 桂枝应下,铺好床服侍刘玉真睡下,然后吹熄灯笼放下布幔一步步地退了出去,只在房间另一侧的桌子上留了一盏灯。 出了门,她却不敢就这么去睡,找了盏新作的灯笼点亮了站在廊下。夜有些深了,陈家几房今晚灯熄得晚,正房老太爷屋子里的更是一直亮着,或许真的是有大事发生。 她静静地站着,中间和出来寻她的春杏换了班,回去歇着了。 陈世文很晚才扶着老太爷回来,老太爷喝得有些多,走路一摇一晃的,“三娃子啊,你这回可算是娶,娶对人了,可,呃,可得好好,好好过日子啊,唔。” “祖父您慢些。”陈世文小心地扶着他。 “好好过日子!”老太爷醉醺醺地强调。 “是,祖父。”陈世文郑重地回道:“我定会好好过的。” “贤妻啊,”老太爷喃喃道:“和你祖母一样,是个好的,你得好好待人家,莫做那等,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陈世文失笑,“祖父您放心,小心台阶。” “爹您回来了,哎呀怎么喝了这么多?”久等在屋内的陈礼忠站了起来,帮忙搀扶着老太爷坐在床沿,又伸手接过陈世文递来的温热浓茶侍候他喝下,一连串忙活下来祖孙三人才坐下说话。 陈世文先是解释了一番,他晚间得到了刘玉真的主意后立刻告知了祖父和父亲,然后又去了族长家商议此事,可算是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族长请来了里正,此番周围的几个村都有跟着咱们家养鱼的,里正听到了这鱼卖不出去的消息也是一惊,他家里养了二十几亩地预备着年底卖呢,听到了我们这主意连连说好。” “明日便会请了各村长来商议此事,如此这卖鱼一事便不用愁了。” “好好好,”陈礼忠连声赞好,“这我就放心了。” “咳咳咳,”喝了碗浓茶后清醒了些老太爷清了清喉咙,感慨道,“如今三娃子你是举人老爷了,往后啊家里就靠你了,我今日看着你的做派,我真是立马闭眼都无憾了。” 陈世文眼眶一红,“祖父您是家里头的定海神针,家里头都要靠着您呢。” 陈礼忠也劝着,“是啊,爹,眼见着家里头就要起来了,你可别说这些,您的福气还在后头,要和族长大伯一样抱玄孙的呢!” “嘿嘿,老咯,老咯。”老太爷望着这青砖大瓦房呵呵笑,“当年三娃子刚出生那会儿,是再想不到有这一天的。” “好了,都别苦着脸,我就只是说一说,你娘虽然在底下等着我,但我若是早早的去了,她定是要生气的。”老太爷面露缅怀之色。 想起了过世的老张氏,祖孙三人都沉默着 “哎,不说这些,”老太爷率先回神,“我今日要说的是家里头接下来的安排,既然家里头这鱼啊可以继续养,是可以传家的手艺,那这如何分就得先说道说道了。” “老二去得早,二房就二娃子一根独苗,再加上大娃和三娃,如今家里是有三个孙子。可二娃要去镇上的书塾读书,帮不了家里,三娃要进京赶考,那就更帮不了了。” “这几年田里的稻谷和鱼都是老大你和大娃看顾的,如今大娃养鱼的手艺在这附近的几个村子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老太爷又喝了口茶,继续说:“前些年家里为了供二娃和三娃读书,精穷,后来养了鱼但也要预备着三娃科举,买地、建房,最近几年一直没攒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