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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恺穿着舒适而考究,气质更是玉树临风,即使身在这样狭隘的陋巷,他的身影都似在熠熠泛着光。 大抵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生来便是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人。 可穿过这个优越的身影,梅婧却忽然想到那一夜被自己丢弃在人流中的夜生。夜生原本也是很好看的,可因为自己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令他难过地弓起了背,看起来那样的沮丧而孤独……没错,胡文恺要走了她可以不难过,可一想到夜生即将要离开重云巷,离开自己,她的心头一时有如针扎,甚至疼到有些呼吸不畅。 眼前人眸底蕴含着的痛楚,触发了胡文恺某种隐秘而贪心的错觉。 “婧婧,那时候这里可能就被拆了,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丧气话,你是有着大好前程的人。你的目光,不该拘泥于这片看不到希望的土地上。” “这些话,是你真心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会在哭?” 梅婧局促地抚上脸,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落下泪来。 慌乱中她觉得十分难过,更觉得自己丢脸又没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脸诧异的胡文恺,于是她只能紧紧地捧住脸,任由自己轻声地抽噎着。 这场始料不及的意外自然使置身于状况外的胡文恺会错了意。 于是他又惊喜又心疼,忙忙手误无措地轻拍着梅婧单薄的背脊,“婧婧,你别哭了……我不走了好不好,我不去北京了,我就留在这里,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你回头,等你慢慢愿意接受我,好不好?” “不,不不,这和你没关系……” “你这么伤心,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文恺,你要去读书的,读书的事那么好,那么珍贵……”梅婧语无伦次地抽噎着,“我真的不是为你,我就是,我只是……” 梨花带雨的画面令胡文恺揪心不已。 终于他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入怀中,令她光洁的额抵在胸口,连带着自己那颗汹涌翻腾的心脏,一起紧密地跳动,颤动。 “不哭了,先不哭了。我在这,我等你,我会听你慢慢说……” 安抚的话刚落音,一颗青色的苹果骤然从天而降,摔在他们的脚边,砸得稀烂,砸得粉碎。 梅婧注视着脚边泛着丝丝香气的苹果残渣,顿时如梦初醒,推开了胡文恺的怀抱。 她连忙地抬头望去,却只见头顶的天台空无一人。 唯有一道狭窄的天际线,湛蓝平坦,一望无际,与光滑到没有尽头的孤独天宇紧密相连。 下班后的梅婧正准备出门,却被前台的小高喊住,让她接个电话。 梅婧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 因为还从未有人通过培训机构的前台电话来联络她。就算内江老家那边有什么事想要找她,也大多是寄平邮信,或是打给巷口杂货铺的老吴让他给帮忙捎个话来。 所幸这一通电话并不属于家里,而是始料不及地来自气喘吁吁的惠惠。 梅婧半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惠惠,你怎么了?” “我在上清寺呢,这里有家铺子的羊绒毛线正在打折,”听筒仿佛都掩盖不了惠惠的那股子直往上蹿的兴奋劲儿,“百分百纯羊绒,骨折价呢,各种颜色都有,你要不要?” 梅婧哑然失笑,实在是没想到惠惠大张旗鼓地打电话来,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只可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就算买来也用不上,着实枉费了惠惠的一番热心肠。 “我就不要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织衣服的。” “笨啊,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大冬天天寒地冻的,给人织条围巾暖暖也好。再说了,礼轻情意重,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个调调?” 梅婧下意识捂住了听筒,继而四处顾盼。 所幸这一刻大家来来往往各自都在忙,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刻的神态失常。 “织毛线,难不难啊?” “不难不难,围巾又不是毛衣!回头我教你,一分钟包学会!”惠惠清甜的声线中蕴着十足笑意,“关键是这线太便宜了,两块钱一大卷,不买简直就是吃亏,我可不能见你吃这个大亏!” 梅婧被她俏皮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 “好吧,那就劳烦你帮我捎一下能织两条围巾的针线吧。” “你要什么颜色的?” 梅婧其实根本没个头绪,她单手捏着衣角,眼神正好瞥到了入口处一年四季都生得极好的那两盆铁树。 “要不就绿色吧,深一点的绿色。” “我刚刚看到有个橄榄绿好像不错,颜色大方,不亮也不黯,你觉得行不行?” 梅婧唇畔弯了弯,“行,那就橄榄绿。” 直待挂完电话后她才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她还没有和夜生和好,可却已不由自主地设想起了他戴上自己织的围巾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那一日,她好不容易才支走了胡文恺,磕磕绊绊爬上天台,可到底还是没能如愿看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该怎么办呢……梅婧其实很没底,即使起伏于平日里最为放松的泳池,她那双漂亮的瞳仁里亦是盛满黯然。 她默默地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