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京城勋贵世家多,早早把好地段的宅子都占了。外地或寒门出身的官员,哪怕是做到三四品,手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靠近内城甚至内城里的宅子。 那种宅子可遇而不可求。住在那里,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赵如熙一个小姑娘,家里有宅子,就没必要去抢这样的宅子,免得被人嫉恨,给绥平伯府惹祸。 田庄跟宅子却不同。虽说北宁县的田庄也可遇不可求,但这不是必须品。有钱大不了往远点的地方去买就是了。收益都是一样的,最多是照看不大方便而已。所以这倒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赵如熙即便买了,也不太容易得罪人。 “田庄倒还在我手上。虽也有几人跟我打了招呼,但有你师父和你的面子,赵姑娘又帮了大理寺大忙,这个田庄,就卖予她吧。” 吴宗满意地点头:“那多谢张大人了。” 张常慎犹豫了一下:“赵姑娘真不能来咱们大理寺吗?她参加科举,也是为了当官吧?既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呢?就算她聪慧,不说进士,便是考上举人都需要许多年,没必要把时间精力耗费在那上头。还不如来咱们大理寺。她没功名,我虽不能给她有品阶的官职。但她有本事,又有咱俩护着,谁也不敢欺负她。” 吴宗就在张常慎手下干活,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让小师妹来大理寺。 大理寺接的案子,有时候会涉及到有品阶的诰命夫人,这些人只是目击人,而不是犯罪嫌疑人,不能把她们抓过来审,就得上门去询问。 虽说大晋民风开放,但毕竟男女有别。男官员上门,有些人就不大愿意理会,更遑论有时候还要问及一些私密的问题了。 他家小师妹,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老道,看问题思虑周全,逻辑严密,还有一手好画技,再有师父他老人家护着,又是绥平伯府小姐,地位不低,诰命们不敢随意羞辱她。她上门去辅助办案,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个……刚才您也听到了,我师妹对这个似乎不感兴趣。”吴宗含糊道,“我再问问她吧。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她。” 张常慎点点头,正要叫吴宗有空带赵如熙去办过户手续,就听属下来报:“大人,平南侯府二公子求见。” “平南侯府二公子?”张常慎皱起了眉头,“他来做什么?” “说是想买魏丘名下的田庄。” 张常慎跟吴宗对视一眼。 吴宗警觉地道:“大人,咱们先说好,刚才您可是答应我小师妹了的。” 张常慎叹口气:“我自然是答应了。可如果这位什么二公子要用平南侯府的特殊地位来压我,我也不能拒绝。我的难处,你应该知道。” 吴宗沉默下来。 平南侯是新贵,战功赫赫,皇上赏赐他的东西除了金银珠宝,还有田地。 但京城附近的田地都被京中大大小小的勋贵和官宦世家占掉了,所以赏赐平南侯的田地都是靠近他驻守的边关。面积很大,足有几千顷,但土地贫瘠不说,一有战事,佃农逃离,种下的庄稼就毁于一旦。 皇上的用意也在这里:你想要你的田地有收获,那就必须好好驻守边关,把敌人都阻挡在国门之外。 这些年,平南侯也没有打京城附近田地的主意,这一次不知为何要来插一扛子。 如果他儿子拿平南侯的功劳来压张常慎,张常慎还真不好拒绝。 第227章 都恼了 吴宗也叹了一口气:“行吧。我也不能为个庄子为难大人。大人看着办就是。” 张常慎想了想,担心康时霖和吴宗误会,道:“干脆你一起来吧。” 吴宗也明白张常慎的意思:大家行事坦坦荡荡,少些误会猜疑,上下级相处起来也更融洽。 他便也没推辞,随着张常慎一起去了前面会客的厅堂。 两人跟傅云朗见礼寒暄坐定,张常慎打量了傅云朗两眼,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傅二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傅云朗拱拱手:“在下听说大人这里有魏丘名下要发买的田产、铺子,所以想来问问。如果大人手上还有未售出之田宅,我们府上期盼能购得。” 尽管已猜到来意,听到这话,张常慎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打量了傅云朗两眼,淡淡地笑了笑:“实在是不巧,傅二公子来晚了,魏丘名下的田宅已发售一空,实在对不住府上了。” “卖完了?这不可能吧?”傅云朗愕然,“我听说还有一个北宁的田庄还在大人手里没卖呢。” 他可是送了重礼从大理寺一个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人晌午托人带消息给他,说他张嘴太晚了,其他东西都已卖光,只还剩一个田庄。 张常慎的眸子一冷:“傅二公子这是置疑我的人品?” “不不,怎敢。”傅云朗讪笑了一下。 他以前年纪小,府里有什么事都不用他出面。现在好不容易兄长交给他一个任务,他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被打发回去。 他问道:“我能问问是谁买了这田庄吗?”担心张常慎又撂冷脸,他赶紧解释道,“大人也知道我们府上在京城这边没有田地。偏府上花销大,北边的收获又没有保证,所以才想来大人这里购买。” “知道是谁买了这田庄,我也能私下去找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以高一些的价钱买,或是用铺面来换购。” 张常慎并不想得罪平南侯府。况且赵如熙买下田庄之事,是瞒不住的。等她去北宁县衙过户的时候,傅云朗一查便知。 “是缓平伯府的赵姑娘。她跟刘承德大人一样,是苦主,被魏氏换错,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愣是过了十几年苦日子。所以我便把这个剩余的田庄卖给了她。” 他看了傅云朗一眼:“二公子想来也知道,我们大理寺发卖的财产,会优先卖给苦主。” 傅云朗的脸色沉了沉。 如果换作别人,他这时候就会告辞离开了。毕竟他再不谙世事,也知道不能为个田庄得罪张常慎。 可听到是赵如熙买下了田庄,他心里涌上一股无端的恼恨。这个女人的出现,不光让他与赵如语的婚事横生许多波折,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裕隆阁的邀请,导致裕隆阁的生意一落千丈。 傅云朗活到十五岁,因为母亲的保护,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唯一的不开心就是兄长太优秀,别人眼里永远只看得见大哥,而看不见他。 他现在发奋图强,想要学着打理庶务,想要在父兄和外人面前表现自己。可令他屡屡受挫的,就是这位赵五姑娘。 现在不过是买个庄子,这人又来跟他争。如果早就买了倒也罢了,可晌午这庄子还在呢,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被她抢过去了,傅云朗实在不甘心。 “刘大人那也罢了。绥平伯府算是什么苦主?那魏氏不是绥平伯府二夫人吗?她的身份是赵家人,可不是魏家人。” 张常慎眉头皱起,将脸一沉:“傅二公子这是来教导我如何做事?” “不不不。”傅云朗吓了一跳,站起来给张常慎作了一揖,“小子不会说话,还请张大人恕罪。”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常慎可不放过他。 说实话,平南侯驻守边关立了功,大家都会给他些面子。但文官与武官,向来是水火不相融的。武官的地位高了,文官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反之亦然。 这也是张常慎没有答应傅云朗请求的根本原因。 赵如熙帮大理寺画人像,也答应教大理寺的人画技,就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为了个庄子,跟炙手可热的平南侯府对上,容易惹闲话。他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发卖的东西。现在没有,下回遇到了总能帮赵如熙留一个。 可张常慎就是不想给平南侯这个面子。 如果这田庄还没主就罢了。都答应卖给别人了,平南侯府的人一来伸手,他就把答应给别人的东西再拿回来给平南侯府。平南侯府有这样大的脸吗?文官们怎么看他?他张常慎不要面子的吗? 他张常慎这个大理寺卿,虽说只是正三品,赶不上平南侯那个一品大将军的品阶高。但武将的品阶向来虚高,他这个文官即便是三品,身份地位也不比一品武将的地位低。 再说,武将保卫边关,他们大理寺也维护大晋内部安宁,功劳也不小,谁比谁功劳大,谁比谁更高贵呢? 傅云朗看张常慎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有些恼了。 十五岁的少年,最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他也知道这么多年,父亲为何不愿意来大理寺买田宅,就是不愿意跟文官低头,他宁愿花大价钱去市面上买贵的。 只要出得起价,这京城的铺面和北宁的田庄,照样能买到。 这世上,总有“崽卖爷田不心疼”的纨绔,娘老子死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没人管我了,卖点财产去浪一把吧。 傅云朗虽说年纪小,没插手过家中庶务,更没接触过朝堂之事,但他没少听父亲和大哥感慨武将在朝庭的尴尬地位。这次大哥提起这件事,他猜测这就是一种试探。 因为近年来边疆越来越不稳定,他屡建战功之下,就想试探一下朝堂里文官对武将是否有态度上的转变。 大哥不自己出面,反而让他来,这就是试探的程度。反正事情做得不好,就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武将也不丢面子,矛盾也不会闹大。如果是大哥出面来买田宅,一旦张常慎一口拒绝,武将的面子就丢大了,文官和武将就要重新对立起来。 第228章 小师妹是谁? 在不涉及到赵如语的时候,傅云朗还是很清醒的。本来张常慎摆出这种态度,他就应该明白,试探结束,他可以回去了。 可买主是赵如熙,张常慎又摆出这样的态度,傅云朗就受不了了。 不过措辞上他还是很小心的,免得给父亲惹祸。 他道:“小子年轻位卑,岂敢教大人如何做人?只是小子实在不理解,那魏氏用的是她的陪房杀人,这主仆两人都是绥平侯府的人。当时绥平伯府还没分家,那么这些罪行就是绥平伯府的人犯的。张大人要说赵姑娘是苦主,小子实在不能理解,所以才向张大人请教。” 吴宗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 对于傅云朗,或许张常慎不熟悉。但吴宗却是知道他的。 因为打他从江南回来起,就托秦冲打听魏氏的事。 秦冲亦以前是跟傅云朗等人一伙玩的。因为整天招猫逗狗,家里人担心他若祸,便托了吴宗的关系到大理寺来,做个在衙门里跑腿打杂的差事。 当时吴宗感觉奇怪,一问秦冲才知道,傅云朗跟魏氏的养女赵如语,也就是许家那个跟赵如熙互换的女孩子,是互相衷情的关系,两家甚至还有议亲的倾向。魏氏这事一出,两人的婚事很有可能就完蛋了。所以傅云朗对这事才特别关心。 “傅公子的意思是,绥平伯府是罪有应得,他们并不是苦主,所以没资格买这田庄?”他平平静静地问傅云朗,脸上还带着笑容,样子十分和善。 吴宗容貌清俊,又是这么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跟一旁沉着脸的张常慎相比,让傅云朗好感大增。 不过傅云朗知道这些官员的城府都很深,担心一朝不慎就给父兄惹祸,他极为小心地措辞:“我只是请教,没有半点责问的意思。” “那你是这个意思啰?”吴宗追问。 傅云朗直觉里觉得这位态度和善的吴大人来者不善了。 康时霖一心沉迷于画画,最不喜欢是是非非。他收赵如熙做徒弟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 师父不说,徒弟们也不好无缘无故跟人提这事。因此傅云朗并不知道赵如熙跟吴宗的关系。 即便知道来者不善,对方很有可能拿这个来做文章,但傅云朗回想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还是点了点头:“对。” 事实如此嘛。他就事论事,怕什么? “那我就纳了闷了。傅二公子这两天老派人来大理寺打听,似乎是想替魏氏开脱,把罪责都推到魏丘身上。难道你不是为了绥平伯府,而是为了魏家?” “我……”傅云朗一下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吴宗竟然知道他打听过魏氏的事。 “我、我我没有。”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有人拿这个来做文章,绝对会给他爹惹大祸。 “我并没有替魏氏开脱的意思。只是从江南回来,听说了这事,就向秦冲打听了一下,好奇而已。真的。” 吴宗也不是想逼他承认。男女之事,又还没有真议亲、定亲,他堂堂一个正五品官员,用这种事来问诘小辈,也有失体面。 他只是要戳破傅云朗那硬装出来的底气。 吴宗转过头来,对张常慎道:“算了,大人。平南侯驻守边关,劳苦功高,我小师妹再要这田庄,未免被人说闲话,说要跟边关将士争利。我小师妹无权无势,哪里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罪名?这个田庄,您还是给平南侯府吧。幸好只是口头讲定,还没有过户,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彼此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张常慎跟吴宗对视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