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他说的老师, 正是他在星宁艺术大学读书时的导师，李良工。

    他虽说如今早已毕业, 师徒两人的关系却没有因此而疏远, 反倒因为牧宿星无父无母, 李良工又对他颇为欣赏的缘故，私下对他多有照顾，就连去年新年的年夜，都是在李家度过的。

    谭青怡微微一愣，神色顿时便更柔加和了几分，虽说牧宿星不是她的学生，但同为老师，她心里自然也是宽慰的。

    “去吧，”她感叹一声：“老李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考虑到牧宿星的来意，两人只简单的聊了两句，便就此别过。牧宿星提着水果篮，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栋五层高的楼房前。

    李良工家住二楼，牧宿星这边刚摁响门铃，下一秒大门便唰的打开了，仿佛已经等待多时。看见是他，里面的少年发出一声欢呼，转头便朝屋里喊道：“妈，宿星哥来啦！”

    少年说着，一边接过他手中的水果篮，兴高采烈的带他往里走去，一边抱怨道：“哥你也太坑了吧，就不能推荐几个真善美的游戏吗？以前动画致郁也就算了，游戏也不忘推荐致郁，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活在你的阴影底下吗？”

    牧宿星：“我们圆神是不真实，不善良，还是不美好了？”

    李良佑神色一僵，仿佛联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般，当即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不不那还是算了吧，打扰了打扰了，当我没说！”

    两人闲聊间，已经来到了客厅，厨房的玻璃门推开，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中探出头来，笑眯眯的招呼道：“小牧来啦？老李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你随便坐。”

    牧宿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李良工便回来了。

    对于自己学生的来访，李良工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把这种宽慰直白的体现在脸上，说起话来也是条理有余，亲和不足，李夫人则是怜惜他通宵达旦工作繁忙，没忍住多唠叨了几句。

    牧宿星自然是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李良佑则时不时向他投来同情的一瞥，一时之间，竟也其乐融融。

    晚饭过去，李良佑被喊去收拾碗筷，牧宿星本想帮忙，却被李夫人拦住了，她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房，笑道：“你别看老家伙跟平时一样板着张脸，你能来，他心里高兴着呢，你要真想帮忙，不妨坐下来陪他聊聊。”

    李夫人都这么说了，牧宿星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事实上，这一次，他原本就是冲着自家老师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画影还没什么名气，主攻的又是2d动画，即使李良工不介意在画影担任个一官半职，牧宿星也说不出口。对方作为3d动画领域的大佬，有的是蓝星顶级电影公司求着他帮忙，画影短时间之内又没有3d动画的企划，这才作罢。

    但今年不同。

    随着《哈利波特》系列稳定下来，牧宿星又不可能将精力只专注于《哈利波特》，自然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大佬坐镇制作组，恰逢画影新总部接近完工，不日就能搬到新的根据地，工作环境眼看着就要上升一个台阶，牧宿星这才又升起了邀请对方的念头。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李良工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他看着牧宿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你倒是知道过来找我了？”

    牧宿星摸了摸鼻子。

    他知道，李良工指的正是画影刚开启《哈利波特之魔法石》企划，前途未卜的那段时期。换了别人，大概巴不得如此。但李良工向来性子直，在某些地方又异常古板，牧宿星遇到问题时不找他帮忙，如今《哈利波特》一帆风顺了，反而过来请他出山，对方心里舒坦才怪。

    而实际上，牧宿星当时之所以不求助于自家老师，也的确是因为有不想给对方添麻烦的原因在里面。他欣赏哈利波特原著，不代表他自信画影改编的动画电影同样能够收获同等程度的好评。

    在cg动画电影才刚刚开始的这个阶段，画影成功也就算了，一旦失败，整个制作组都会成为继千夜娱乐之后的又一个笑话。

    他可不希望自家老师因为自己的原因，落得一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但这话显然没法直说，否则以对方的性子，会同意来画影就见鬼了。牧宿星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解释道：“虽然当时媒体都说凶险，但我个人其实对这个系列是很有把握的……？”

    李良工似笑非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第一部 大火之后，你反而开始对这个系列没有把握了？”

    在《哈利波特之魔法石》打破电影票房记录，获得史无前例成功的现在，这个说法若是放出去，保准会被人嗤之以鼻，就第一部 的成绩来看，只要剧本质量在线，这个系列说是躺着赚钱也不为过。

    然而准备打造这个动画电影系列的总导演却说，他对这个系列没有信心？

    这不是搞笑吗？

    牧宿星也没指望这个借口能够说服对方，他清楚地明白，李良工之所以抗拒，不外乎是不屑坐享其成罢了，而想要说服对方，其实只要从这一点下手就够了。

    “的确，以哈利波特系列第一部 的票房来看，这个系列可以说是一个能够让画影躺赢七年的系列。”牧宿星看着李良工，反问道：“可如果我不想躺赢呢？”

    李良工神色微动：“哦？”

    “我知道，以哈利波特系列现在的影响力，我完全可以花最小的精力，赚大把大把的钞票，即使这个系列的动画质量一部不如一部，也不怕没有观众买账。”牧宿星认真的道：“但是我不愿意。”

    “这个系列才刚刚开始，这个魔法世界才仅仅只在荧幕上揭开了冰山一角，后续的剧情与场景只会比第一部 更加震撼人心。比起故步自封，我更希望我能在制作这个系列的过程中和电影本身一起突破，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精品。而不是从第一部开始质量呈直线下滑，直到画影再也无法利用这个系列圈钱为止。”

    不仅如此——

    牧宿星回想起哈利波特的剧情。

    无可否认，原著《哈利波特》小说的确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但这并不代表这部作品之中就没有缺点存在。

    比如在整个系列中占据着相当大笔墨的反派boss，伏地魔，汤姆-里德尔。

    在原著小说中，前四部的里德尔无疑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存在。他少年老成，心思缜密。既能意志坚定，隐忍密林蛰伏十三载；也能驭人有术，笼络人心，三言两语间轻飘飘蛊惑大批追随者。

    然而随着故事剧情的发展，后期的伏地魔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智商下线宛如精神病，毫无内在逻辑可言，种种行为简直令人迷惑，他当年究竟是怎么令无数食死徒心甘情愿追随其后的。

    从剧情上来说，这个变化的确可以用分裂灵魂使其智力倒退来解释，但作为《哈利波特》系列的大boss，就这样从逼格满满的云端跌到谷底，很难说不是一种遗憾。

    李良工没有立刻给出他的答复。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的学生一眼，仿佛是在判断对方话中的真假，牧宿星则毫不闪躲，目光平静的直视着他。

    好一会儿后，李良工才开口道：“听说画影的新总部已经建成了？”

    牧宿星眼前一亮，顿时毫不犹豫的顺着杆子就往下爬：“大概下个星期就可以搬进去了，老师您要不要过来看看？画影的私人办公场所一般都是由个人自己设计的，您也可以看看对办公室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好让人提前准备。”

    “我说答应你了吗？”李良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当然不会真的全然相信牧宿星那番说辞，可既然对方都那么说了，他再拒绝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与其还在这里纠结，不如干脆一点，想想怎么把哈利波特系列剩下的几部做到最好。

    换做他其他的学生，被人称冷面阎王的李教授瞪一眼，多半都要心慌慌了。然而牧宿星压根不带怕的，此刻便是面不改色，没事人一样继续道：“我会提前备好《哈利波特》第二部 的剧本，到时候就麻烦老师再帮我看看了。”

    李良工瞥了他一眼，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再反驳。熟知自家导师脾气的牧宿星则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事算是成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人都不是什么细心温柔的性子, 李良工一向冷脸严肃惯了, 即使眼前是自己最为钟爱的学生, 也很难自然的说些关怀备至的话来，于是话题顺理成章的转移到了动画行业的近况与画影近来的动作上。

    “你做得很好。”提起前不久刚刚下映的《哈利波特》，饶是一向严格要求, 眼高于顶的李良工也是赞不绝口：“我本来还担心你上手的第一部 动画电影就是3d会不会不太适应。动画表演是你的强项, 但以现有的3d技术来说，想要做到你当初在《麦琪的礼物》中那样的真实细致的描绘反而不太容易，没想到你连这里居然都兼顾到了。”

    牧宿星说：“画影毕竟预算充足一点。”

    李良工不置可否。

    如果只要有钱，就能硬生生砸出一部像《哈利波特之魔法石》那样的动画电影的话, 这蓝星票房榜首的位置, 早就被旁的不缺钱的公司占去了, 哪还轮的到画影？

    “说起来，现在的动画制作成本的确是个问题，”知道对方是谦虚, 李良工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 转而顺势谈起了业界：“虽然国家政策上支持动画发展, 但是眼下动画播出费依然还是只占成本的十分之一，如果动画本身不能优秀到成为一个独立的优秀ip, 制作公司能不能收回成本就是一个问题。”

    “国家倒是有意扶持，对于电视动画也会给予一些补助，可惜……”

    牧宿星沉默不语。

    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当然明白李良工话中的未尽之意。动画制作公司享有补助不假, 可恰恰由于这份补助通常与动画本身的时长挂钩, 以至于一些小制作公司便千方百计的增加时长, 压缩成本，通过补助扣除成本后的盈余来获利。

    说白了，就是打着动画制作的名义骗取补助金。

    真正的动画人被迫卖车卖房为爱发电，以此为牟利工具的生意人反而借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赚得盆满钵满。

    想到这里，牧宿星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低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良工慢慢的说：“有画影和《哈利波特》系列的成功在前，其他制作公司的日子多少也会好过很多，想要拉动投资，多少也会比以前要容易一些。”

    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不等牧宿星回话，李良工又转移了个话题，道：“你今天来得不巧，我认识的那几个老家伙都被家里人接去过年了，改明再约个时间，我再带你和他们认认脸。”

    能够住在这片小区的，大多都是老一辈的艺术家。这些人或许没有明星导演那样的知名度，可论起他们各自的才识与其在行业里的能量，可不是影视圈、乐坛那些徒有其表的流量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良工说这话，显然就是有为牧宿星引荐的意思了。

    牧宿星没有客气。以两人的师徒关系，也没有必要做表面推辞。他坦然道：“那就麻烦老师了。”

    两人商量着定下了到时候讨论剧本的具体日期，临走之前，牧宿星又从自家老师那里要了几个应届毕业生——

    对于自家老师的眼光，牧宿星还是非常信服的。李良工一向严格严肃，能够在他手上讨的了好的学生，多是态度认真，专业知识过硬的，由对方推荐实习生，牧宿星用这也放心。

    告别了李良工，牧宿星便直接回到了画影原有的办公楼，准备着手画影首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的“搬家”来。

    说到画影搬家，最有感触的莫过于三年前和牧宿星来到如今这座画影写字楼的几人了。方连一边收拾着自己惯用的工具，一边感叹道：“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三年前我们还在为第一部 网络动画发愁，转眼就是动画行业领头的大公司了。”

    “还差一步，”闻飞航美滋滋的道：“等我们搬进五星级新基地，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top.1了！”

    早早就由秘书收拾好文件的慕兴学则坐在一边的单人椅上，打量着照片里的新总部：“既然公司场地扩张了，那我们的员工是不是也应该扩招一下了？”

    “这个可以有，”崔鸿意举手表示赞同：“漫画部和游戏部我不好说，但咱们动画部是真的得招人了，cg动画做起来太费力了，今年我们总不能和去年一样只做一部《哈利波特》，普通长度的电视动画或者网络动画也应该考虑一下了。”

    牧宿星赞同的点点头：“动画部现在的确很需要新鲜血液了，今年我们大概又要多线作战了，人才越多越好。”

    “新总部是不对外开放吗？”戴语嫣问。

    牧宿星点点头：“往后我们只会越做越大，如果对外开放的话，往来的人多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对外开放比较一劳永逸。”

    “我看微博上粉丝们好像对我们总部挺好奇的，”戴语嫣提议：“既然不对外开放的话，我们要不要抽几个粉丝来总部参观之类的？一来满足粉丝们的好奇心，二来也是对外的一种宣传，对我们招人也更有利。”

    几人三言两语商量好公司后续计划与事宜，便各自散开，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牧宿星则因为没有什么企划，反而清闲下来。他打开电脑，看了看之前画影举办的同人游戏大赛，不算意外的在其中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未来在游戏领域颇有名气的制作人。

    牧宿星凭着记忆与参赛作品，记下名字丢给了荆棘互娱，顺便叮嘱人事部多关注一下比赛的情况。他的记忆毕竟不能代表全部，谁知道这次比赛中会不会出现前世他记忆中所没有的民间高手呢？

    做完这些后，牧宿星准备再回顾一遍《哈利波特之密室》的原著小说，在此之前，另一部动画电影的上映引起了整个动画界的关注——

    纪新荣的首部商业动画电影就要上映了。

    再次见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牧宿星一时还有些走神。当年因为一部《is》，两人曾一度闹得很不愉快，可要说纪新荣讨厌他吧，偏偏又对他的艺术动画颇为推崇，谭青怡甚至告诉他，当年那部《麦琪的礼物》能够以新人的身份拿到埃利诺奖，和对方的支持同样不无关系。

    只不过，在那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了任何联系，现在再谈起当年那些过往，也没有什么意义。

    该放下的，他早就放下了。

    他这边坦坦荡荡，心无波澜，那边对埃利诺奖一无所知的方连和闻飞航两人就没有他那么无动于衷了，闻飞航盯着杂志上满目的吹捧言论，满脸纠结：“是他啊……”

    两人虽然不至于到现在还对纪新荣记仇，但要说心里没有疙瘩，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年他们被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嘲讽了一顿是真的。

    “噫，这家杂志吹得有点过了吧，”方连举起杂志，面对着闻飞航和牧宿星摊开，一面愤愤不平的道：“吹电影归吹电影，这个‘动画第一人’是什么意思？这也太不把我们狗贼放在眼里了吧？”

    牧宿星瞥了一眼杂志上的字眼，中肯的道：“它说的没错啊。”

    “哪里没错了？”这话闻飞航就不乐意听了：“现在全球电影票房榜首可是我们的《哈利波特》，电视动画和网络动画的收视纪录和订阅记录也是我们的，他算哪门子的动画第一人啊？”

    方连卷起杂志，敲了敲桌面：“牧宿星同学，谦虚可以，过度谦虚就有点欠揍了啊我告诉你。”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牧宿星实事求是的道：“票房和收益并不能代表一部作品的质量，而事实是，纪新荣导演的动画电影曾数次斩获动画大奖，甚至被邀请为动画奖项的评审，而我除了一个动画短片奖和票房一无所有。”

    闻飞航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至今为止画影收获的认可，更多的是来自观众粉丝，而非动画行业的专业人士，唯一作为例外的《麦琪的礼物》，也是动画短片，这些年画影的作品也更加偏向商业性，就艺术层面上来说，有所不足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