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震惊,错愕,种种疑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厚密的大网朝她猛然间罩来,令她纷乱如麻,心口窒痛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一脸慌乱神色,崇文帝看了眼窗外,悠悠补了句:“此刻他们大概已经准备出发了吧。” 白玉闻言更是如坐针毡。 这狗皇帝,把人谪贬出京,他自己倒有闲情逸趣在这饮酒作乐,白玉不禁再次腹谤道。 白玉此刻那不知好歹的气性涌了出来,压倒理智,她顾不得会不会触怒龙颜,“皇上,民女突然感到身子不适,可否容民女先行告退,改日再来陪侍?” 崇文帝目光如刀,声音冷了下来:“朕还未尽兴,美人儿便想走,不要命了?” 白玉闻言连忙跪倒地上,诚惶诚恐道:“皇上恕罪,民女向来身子骨柔弱,时不时就会心悸胸闷,头昏眼花,今日许是初次得见龙颜,过于激动紧张,此刻只觉身子摇摇欲坠,眼冒金星,只怕伺候不周,惹得皇上更加不畅快。” 崇文帝龙目微眯,沉声斥道:“朕看你身强体壮,四肢矫健得很,连雇打手劫持人,全程扮做男子指挥若定,你说你是个弱女子?”萧成还赞她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白玉再次哑口无言,不是说不追究她的罪责了么? 用‘身强体壮,四肢矫健’这种具有男性特征的词来形容她……这狗皇帝真的对她感兴趣? 崇文帝神色莫测地望着她,“朕如今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伺候朕,若得朕满意,朕就让你入宫,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 崇文帝这番话对白玉这等身份的人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等同于野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然而白玉性喜自由,又慕色,不喜欢比她大得能当她爹的男人。但她来时的确抱有邀宠的想法,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终究还是随心所欲之人。 于是她跪伏榻前,婉拒道:“民女此身已遭风吹雨打,陷入泥泞之中,污浊不堪,怎能再承皇家雨露之恩?” 崇文帝闻言心中似怀不满,一声大喝,“放肆!” 天子发怒,非同小可。白玉胆子再大此刻娇躯也忍不住颤颤发抖,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见她面露惧色,崇文帝脸上神色缓和些许,语气和悦起来,“怎么?你有心上人,所以才不肯留在朕身边。” “回皇上,没有。”白玉不敢说实话,就怕一说实话脑袋就要落地。 崇文帝语气更加和善,笑道:“你且说实话。” 为什么萧成没有告诉她,这皇上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沈墨日日伴君,怎么受得了他? 伴君如伴虎,此话一点不假。 白玉此刻不愿侍寝,也就不再做那妩媚惑人之姿,只惴惴不安地问:“说实话,皇上会砍民女脑袋么?” 崇文帝微笑道:“朕不砍你脑袋。” 白玉还在犹豫。 崇文帝又补道:“君无戏言。” 白玉这才如实回答:“民女有心爱之人。” 崇文帝又笑:“说来听听,是哪一位?” 白玉忐忑不安道:“说出来,皇上要砍那人脑袋么?” “朕不砍那人脑袋。”崇文帝和颜悦色道,“君无戏言。” 白玉深吸一口气,回道:“民女爱皇上那位翰林院的学士大人。” 崇文帝眼眸渐渐变得威慑,视线在她脸上流连,心思难测,在白玉以为他要反悔而心口狂跳时。 他突然又笑了,悠然来句:“早说事情不就了了。” 你也没问啊……白玉后背不觉泛起一层冷汗。 崇文帝一挥衣袖,潇洒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白玉有些不敢相信。 崇文帝笑道:“不舍得走?” 白玉心咯噔一下,忙道:“民女告退。”言罢迫不及待地下了龙船。 看着那飒然的身影,崇文帝失笑,好一个柔弱的女子。 崇文帝笑了片刻,又恢复了肃色,语气淡淡:“出来吧。” 说话间,一身材高大,英俊不凡的佩刀男人自一旁的小隔间走出。 男人声音冷冽,“陛下就这么放过她了?” 崇文帝轻叹一声,“朕本想杀了她,只是朕那两位爱卿皆中意她,杀了她,只怕君臣离心呐。”说着,又感慨一句:“身为臣子,还是得先成家,成家之后才能安心地为朕效力,为国尽忠啊。” 佩刀男人听闻此话,闭口不言了。 崇文帝目光悠悠瞥向他这位年轻力壮的侍卫统领,漫不经心道:“你今年几岁么?” 佩刀侍卫冷肃的面容微僵了下,“属下今年二十五岁。” 崇文帝语气高深,“你比朕那沈爱卿还大啊。” 佩刀侍卫面不改色道:“属下的母亲已经在为属下物色姑娘了。” 崇文帝点点头,“那就好,找个安分点的,别和那白玉姑娘一般,你掌控不了。” 佩刀侍卫面无表情道:“属下明白。” 实际上,崇文帝是真抱着杀掉白玉的心思,刀都已经准备好了。 美人儿多的是,他贵为九五之尊,要怎样的美人儿没有?可他的这位濯濯春月的臣子却只有一个。召见白玉,不过是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害得他痛失一位宠臣。如果是个贪图富贵的女人,那么就可以杀了。 初看之下觉得此女趋权附势,浅薄无知,但相处之后,才知此女实则是个纯粹,有情有义之人。 索性就饶了她这一回。 白玉下了龙船,即刻往十里长亭赶去。一路上无数奇异的目光投向她,白玉视若无睹。 她本是坐着崇文帝安排的轿子来的,也不好意思让人送她到长亭,况且轿子还不及她两条腿快。 白玉心里憋着一股怒气,发作不出来。 她恨不得两脚生风立刻赶到沈墨面前,抓着他的衣袖狠狠痛骂一通。 谁要他自作主张,替她隐瞒下这罪名! 他以为自己很伟大? 她绝对不是想见他! 她只是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去,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承了他的情。 不说清楚此事,她寝食难安。 她一定要与他说清楚,是他自己自作主张地犯傻,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为她做任何事! 所以他别妄想她会对他感恩戴德,对他怀有愧疚。 白玉正想得激动,忽听一声马嘶,只见斜刺里走来少年郎,牵着一匹紫骝。 白玉想也未想,猛冲上前夺过他的马鞭,一个利落的动作跨上马,才俯视着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扬眼明媚地娇笑道:“少年仔,把马卖给我。” 那少年郎不曾见此如此美色,脸不由红了红,一时竟忘了说话。 白玉见状,拔下头上盘发的几根簪子丢给他,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落,她秋波斜溜向他,一扬纤长的眉,朱唇轻启,“够了么?” 被她又狂又媚的举动弄得脸红心跳,少年郎不禁回答道:“够……够……” 白玉不等他答完,朝他嫣然一笑,随即一夹马腹,扬鞭,纵马狂奔往赶去。 少年郎不禁回首,看着一人一骑在瑟瑟秋风中奔腾远去,无了束缚的长发飞扬着,如同翻涌的乌云。 真是一个美丽又古怪的女子。 京外十里长亭。 此趟离京,沈墨带的亲近之人不多,小蕖,林立,以及许子阶,红雪要跟着许子阶去,沈墨同意了。 秦氏留在京中,沈墨吩咐府中总管派人好好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不能有半点闪失。 不论如何,他都希望秦氏活着。疯了却是好事,要没疯她还得闹着跟去,这些年来,他为了所谓的孝道,忍她忍得够久了。 他本想留下小蕖,可她执意跟着去,还学起了一哭二闹那一招,胆子大过了天,也不知跟谁学的,沈墨无奈,只能任她跟去。 至于许子阶,他本是风流跌宕的人,沈墨从不拘着他的来去,他愿意追随他,沈墨倒是欣喜。 楚文轩在长亭内为沈墨设宴送行。 这几日,沈墨一直忙于安排府中之事以及与同僚好友道别,一直无闲空与楚文轩相见。 今日一别,山水迢迢,不知何时再相逢,因此两人都有些郁郁寡欢。 亭外残柳垂丝,疏林黄叶,秋风一吹,落叶成堆,满目萧条,令人心中更添几分离别的黯然。 第80章 追夫。 “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楚文轩将酒杯放下,只觉得一股惆怅轻上心头,不由对着沈墨和许子阶道。 让他深为惋惜的是,沈墨竟是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这大好前程,当初他提醒他红颜祸水,他神色还有些不以为然,怎料一语成谶。 楚文轩虽贵为王爷,手握兵权,然在京中他却如同被架空般,一句话也说不上,对于沈墨被谪贬一事,他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 沈墨唇角微扬,俊美的脸上挂起如沐春风的微笑,调侃道:“楚兄何时多了儿女之态?” 对于被谪贬一事,沈墨心底虽有不甘,然事已至此,不甘也无用,况且这还非死局,只要他用心筹谋,终有柳暗花明之时,因此他此刻心中已经一扫前几日的颓然失败感。 楚文轩一愣,而后舒朗大笑,打趣道:“我看暇之你是一点都不留恋着京城的繁华富庶,迫不及待地想去当百姓的父母官,过那专擅一方的官瘾了。” 方才还萦绕在他们之间的离别愁绪转眼被他那笑声驱散,只遗下豪情万丈。 西风起,落叶萧萧,三人端起酒杯痛饮一番,聊的皆是大丈夫的豪迈之言。 不一刻,亭外忽落起了毛毛细雨,酒过三巡,沈墨长身而起,温声道:“时间不早,我该启程了。” 正在不远处执手哽咽的红雪绿云闻言更是伤心,两人本是好姐妹,一旦远别自是不舍,连忙再三叮咛赠言。 “一路珍重。”楚文轩道。 沈墨微笑看他,欲言又止,本想再次提醒他早日谋划归蕃之事,只是众人面前,不好言及此事,只好作罢,他相信,不必他提醒,楚文轩也会去做。 “保重。”沈墨最终只是道了句,转身立与阶前,视线遥望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峰,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怅惘。 终究是待了二十几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