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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琥珀色的眼,泛起了一种阴戾的红,使得他那双眼变得不像人,反而像某种被激怒了的野兽。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杀人。 进宝隐约看得出,薛晏并不能从杀戮之中获得快乐或趣味。 因为自那一日起,他本就没什么生机的眼睛,变得死气沉沉,灰暗一片。 像是残灯上的最后一星火光,骤然熄灭了一般。 进宝不敢招惹他,周遭的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那道金色的身影渐渐跑近了。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进宝看见,那位年纪尚幼的太后,衣袍尽湿,鬓发散乱,满头珠翠摇摇欲坠。她的裙摆被地上的雨水染得污浊,面上尽是水痕。 那双鹿似的漂亮杏眼里,满是视死如归的恨。 进宝挪了挪脚步,站到了交泰殿的门前。 进宝虽说早见多了,看麻了,此时心中却也难免升起一丝怜悯,不想让这位年轻的太后也在今日死在薛晏的手上。 君令欢的裙摆被大雨淋得湿透,厚重细腻的绸缎,在雨中变得极为沉重,将她往阶上奔跑的脚步,拽得颇为费劲。 她一路跑到了交泰殿的大门口。 “太后娘娘。”进宝垂眼,神情平静地对她行礼。“娘娘稍等片刻,王爷在忙,待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让开。”君令欢的嗓音有些哑,还带着淋过雨后、冰冷的颤抖。 进宝站着没动。 君令欢一手提着裙子,干脆抬起另一只手,将进宝推开了。 逶迤的裙裾拖出一道水痕,君令欢一路跑进了殿中。 进宝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悯。 —— 君令欢冲进交泰殿中时,薛晏正坐在窗边的榻上。 窗户大开着,冷风携着碎雨,将殿中的纱幔锦帐吹得静静鼓动。 薛晏坐在那儿,身后冷风呼啸,将他的镶金的墨色衣袍和浓黑的发丝吹得鼓起。他单脚踩在榻上,坐得颇为恣意,胳膊肘搭在膝头,握着一卷书。 君令欢进来时,他像没听见脚步一般,眼都没抬,将书翻了一页。 君令欢冲到他面前。 薛晏慵懒地抬起眼看向她。 那双漂亮的、浅色的琥珀色瞳孔,泛着淡淡的红,显得颇为阴戾。 却在他抬眼的同时,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微微侧了过去。 薛晏没动。 那个耳光落在脸上,并没有多重,却是面前这十来岁的小姑娘用尽了全力的一耳光。 薛晏的脸侧泛着一股火辣辣的疼,但他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抬眼,静静看向君令欢。 “不是诛灭君家九族吗?我是君家女,你落下了一个。”君令欢站在他面前,挡在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她是畏惧的,没人在这位暴君面前不会怕。 但她想死。即便临死前能够狠狠打他一耳光,她也觉得值得。 薛晏的目光却很平静。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颇为坦然地接受了她眼中的仇恨。 他早麻木了。从小到大,他接受过多少人的仇恨、厌恶和惧怕,他已经数不清了。 不过,他却模模糊糊地想起,若干年前,面前这位太后还是个小女孩时,在他刚搬进鸣鸾宫的第一天晚上,偷偷跑进他房间中的目光。 干净而温和,带着种让薛晏不敢直视的灵气。 当时,她将自己的小手炉塞在他的手上,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教过我的,看到人家需要帮忙,不可以视而不见。” 她哥哥?今天被自己杀掉的世家贵族中,好像有一个就是她哥哥。 薛晏淡淡收回了目光。 “来人。”他道。“送太后回宫。”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不过看在那个手炉的份上,他饶了她一命。 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有兴趣同她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一队侍卫走了进来。 “我让你杀了我,薛晏!”君令欢死死地盯着他。“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你总有一日会后悔!” 薛晏心中已经有些烦躁了。 因为,他不光看到了这姑娘对他的恨,也看到了她对她那个兄长深重的眷恋。 薛晏从没拥有过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或者说,他曾经拥有过,虽说比旁人的要疏离冷淡的多,却仍旧是有的。 但到头来,那人还是在利用他。 他的一生,从在襁褓中开始,便不是灾星,就是工具。这种最为常见的、人人都会拥有的情感和羁绊,在他这里,却是从没碰过的奢侈品。 他麻木了,但不代表他不会嫉妒。 “拭目以待。” 他收回目光,不耐烦地抬了抬手,示意侍卫们将君令欢拖下去。 交泰殿恢复了死寂,只有香炉中的龙涎香,和不远处的地上尚未收敛的尸体,静静交织出权势和杀戮特有的暴虐气息。 薛晏有些烦了。 从小,他听命于燕王,燕王死后,他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收复燕地、为燕王报仇。 他在宫中步步为营,周遭人的惧怕和厌恶,如同丛生的荆棘。他在荆棘之间行进着,并不怕疼,只是因为他还能寻到尽头处的一点点光,还有一丝活着的意义。 但后来,他知道,燕王也是在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