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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玄策很少说这么多话,宁祺听来,只觉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怎么会嫌他呢?他的将军啊,在荒无人烟的北地大漠戍守,几年如一日,护了多少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是个英雄啊。 “这也许就是我满身杀伐与罪孽的惩罚吧,让你怨我,恨我,与我为敌,让我不得所爱,受尽苦楚。” 不是的,怎么会怨他呢,是自己太过愚蠢,错把豺狼当成白猫,是他被蒙了心啊。 “你应该觉得好笑吧,神机妙算的兵马大元帅,竟然会有失误的时候。我以为你在他身边会幸福,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怎么也该护你一世,让你平安喜乐。可这才过了多久啊……” “你倒是个蠢的,他那般对你,你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我都答应放了他了,只要你好好活着。”骆玄策狠狠抓着宁祺的手,眼眶里是求而不得的无奈与酸涩,于情,他吃了太多苦,也从未得到过分毫。 宁祺嘶哑着大吼:骆玄策,我没有对他念念不忘,我在意的是你,只有你啊! 任他自己声嘶力竭,榻边的男人却丝毫不知,多可笑啊。 “要说铁石心肠,怕是没人比得过你吧,我骆玄策只差把心剖出来给你了,你怎么就是看不到呢?我恨你宁祺,你走了多好,再没人能让我牵肠挂肚,让我尝尽苦楚。” “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深夜里,红烛未燃起,屋外是星光与明月,夏虫鸣啼,只有心碎的人一遍遍重复着过去,想翻找一些回忆填补遗憾,却是愈加惆怅。 宁祺捂着千疮百孔的爱,陪他坐到天明。 骆玄策在破晓时分收起了所有情绪,除了那泛红的眼眶,看上去依旧是威慑四方的铁血帝王。他为他擦干净,穿戴整齐,语气淡漠的让人秘密送出了宫,看上去毫无情绪,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昨夜的脆弱,只怕真要被他欺骗了去。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满口违心的话。 大骆朝纪九五六年中,曾誉满大骆皇朝,后成逆贼党羽的宁公子,在无人知悉的皇宫中身故,什么也没留下。 从那天起,宁祺就待在骆玄策身边,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传闻中的无常带他去应去之地,但又无比庆幸,如此,他就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大骆朝纪九五七年秋,骆玄策强横收回瑞王的摄政王之位,提平南将军充其位,赐兵权,荣与耀皆揽入身后。 宁祺却是怎么看肖翼怎么不爽,那个害他离世让骆玄策伤心的罪魁祸首,竟然加了官进了爵,实在让他牙痒痒。 同年末,言官忧帝王膝下无嗣,进言曰:“我等商议,陛下需尽早充盈后宫……千秋帝王,岂能无嗣?”其言辞之在理,史例之精辟,实在无人能出其右,倒真不愧了那言官之名。 宁祺跟着骆玄策坐于九五尊位上,闻言气得发抖,既担心骆玄策膝下无子,老来无人作陪,又觉得内心酸涩难当,若是让他亲眼瞧着自己心爱的人与人结亲生子,他绝对可以再死一死。 虽然他不知道鬼魂如何死。 他阴恻恻盯着那位言官,让人生生打了个寒颤,正疑惑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能力,就听身旁人道:“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为了打消爱卿疑虑,朕决定……废了这后宫。” 堂下一片哗然,纷纷跪地求帝王三思,收回成命云云。 年轻帝王却一意孤行,饶是众人磨破了嘴皮子,始终不见点头,最后,言官两眼一翻,生生被气晕过去,朝中大臣一阵手忙脚乱,骆玄策却趁乱退出了朝堂。 梅花树下,一人一魂一壶酒,入眼是盛放的红梅与素白的雪。 “我在做什么呢?为你散尽这后宫?明知你不会看到。”威震八方的年轻帝王,在无人角落翻着伤口,吐着带血的真心。 我看到了,我都知道。在飘然落雪里,宁祺忘记多少次回应他的情深了。 后来,骆玄策大肆驱逐边关流寇,收编战败小国,整顿朝纲,重修律法,以民为重,不出三年,大骆皇朝的繁荣前所未见,周边列国心悦诚服,举步归降。 骆玄策完成了宁祺的愿望,为他,赠了天下百姓一个黎明之国,一个太平盛世。 大骆史录记载:始帝骆皇,容甚神祇,威震八方,横扫乱世,创盛世太平,于而立之年隐退,传位摄政王肖翼,此后不见其踪,世传归于天神之位。 南方青石绿林中,男人身着素净粗布麻衣,腰间别了个酒葫芦,扛着铁锹,在暮色四合中往回赶。 院子里桃花正盛,落了满地缤纷。 堪堪归来,春日细雨就绵密而来,男人拂去发间桃瓣,不疾不徐的生炊做食,脖颈和腿脚传来难忍的疼痛,年少肆意挥霍身体的仇怨终于找上门来。 “看吧,早让你爱惜身体,不要淋雨,不要劳累,这回知道疼了吧,看你下次还听不听我的话。”这话毫无疑问散在空气里,最该听的人却听不到。 “这也就开春呢,等过了三月,到了雨水季节,还要更疼呢。”宁祺絮絮叨叨在骆玄策耳边叮嘱,也不嫌自个儿烦。 “阿策啊,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心疼吗……”一声叹息,埋没在淅沥雨声里。 宁祺记得清楚,从骆玄策退隐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九年,他与他,在南方山清水秀的小镇上生活了九年,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他在院子里立了块碑,却是一片空白,宁祺还记得,骆玄策握着刻刀几欲下手,却堪堪缩回,最后落寞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