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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暗淡,他们站得远,她居然这么笃定地觉得对方在笑,真是奇怪了。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颜淡便睡眼朦胧地随着大伙儿出城了。她从前在书里看到过,凡间用来代步的是马匹,富贵些的人家还有马车,当然马车配的马也是好马。颜淡不由感叹,这天庭上的仙君们想来下凡一趟油水甚足,她除了用双脚走路,最好的一回就是坐牛车了,那牛车差不多就是加一块木板,风chuī日晒颠簸得厉害。 这样日夜兼程赶路,一个月后终于到了南都的地界。 颜淡不知大伙儿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都觉得她原来是好人家出身的、却逃家出来,流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后来才稍稍有些了解,在凡间,只有家中富庶,家中女儿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而她恰好还写得一手好字,这和她唱得不知跑调到哪里去的曲子相对比,班主摇头叹息:可惜,你家里人竟然没想到找人教你音律。 颜淡其实想说,她是学过音律的,只是师父最后发怒不肯教了。至于那手好字,实在是被师父硬bī出来的,若是时常被罚抄经书百十遍,日子长了字也会写得好了。 只是近来,颜淡都不太能睡得着。 她的手臂上面无端出现一块青斑,且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一次闵琉看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是在哪里磕碰到了。颜淡抿着嘴角不说话,这块青斑并不是哪里擦碰到的,而是尸斑,她毕竟在幽冥地府待的时候太长,少了半边心,身子迟迟不能复原,被yīn气侵染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夜里睡不着醒来的时候,她便在簿子上写写划划消磨时间,后来开始学着写戏折子,戏听多了,拼拼凑凑她也会写。有回给拉二胡的老伯瞧见了,将最末那句风流似十里莲亭,雕笼相近,绮户低斜,苔痕满阶燕衔碧玉,轻掩湘妃幕绣念了几遍,笑着说:这个可以和着曲子当唱词,你这个故事唱词都还好,班主真有眼光。 花涵景站在一旁,穿着薄薄的青衣,语气很平淡:我倒是觉得念起来不怎么平,只怕唱不来,硬是要唱的话,听起来也不舒服。 闵琉立刻反唇相讥:还不是你不会唱,这天下哪有唱不来的词,只有不会唱的人! 花涵景的脸yīn沉下来。 颜淡将闵琉按下去,笑眯眯地说:词是写得韵律不齐,可是你这么厉害,再不平的词也能唱别有风味嘛。 花涵景绷着的脸皮松了松,拿过簿子转身走开:我先看一看。 闵琉撅着嘴:啊,你竟然连这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出口,我不理你了。 颜淡心道,她师父在天庭是这样了不得的人物都喜欢听好话,凡人自然也爱听了。 戏班子在南都落脚后的第一台戏,便是颜淡写的那出。后面连着三晚,都开了同一出戏。因为连南都城里几位贵族公子都来捧场,看戏的人也异常得多。班主很是高兴,连月银也多给了她三钱银子。颜淡虽然知道这班主实在吝啬,但心里居然很没出息地觉得高兴,三钱银子其实还是可以买好些小东西的。 颜淡搬过梯子,架在戏台边上踩上去摘挂在台上的灯笼。 赵大叔在身后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摔下来,就扛着道具走开了。 颜淡伸手勉qiáng够着灯笼的挂绳,突然脚下一空,只听一连串喀拉喀拉木头断裂的声响,径自从木梯上摔了下来。这样摔下去是摔不死她,不过会不会扭到腰就说不好了。颜淡很是纳闷,她近来起得早又忙,只会是瘦了,应该不会胖到连梯子都踩断的地步吧? 颜淡并没有如同她所想的那样落在地上,而是有人伸臂过来,搂着她的腰抱了起来,轻笑着道: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姑娘你去做呢?要是摔着哪里了,可不是bào殄天物? bào殄天物 颜淡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她莫不是,被人调戏了? 她看了看搂着她的腰的那人,再看了看他手中描金折扇,最后瞧了瞧旁边断成一截截的梯子,瞬间想明白两件事:第一,这位登徒子公子很有钱,他这把扇子若是拿去典当也能当不少银子。第二,梯子不是被她压塌的而是被这位公子弄坏的,这个力道,看来对方会功夫。 那人啪得一下打开折扇,慢慢摇了两下,微微笑着问:怎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颜淡面无表qíng地说:你是谁啊? 那人像是有些惊讶,唔了一声,合上折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你不认得我? 颜淡拍开他的手:我该认得你吗?她最讨厌这种手脚不gān净的人。 他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全城的姑娘都认得我呢,不过没有关系,在下姓林,双名未颜,教姑娘见笑了。 林未颜?颜淡想了想,立刻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林世子啊。南都是南楚的国都,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大多在这里。林未颜是当朝郡王世子,官拜监察司,还有功名在身,可谓少年得意。还有一位当朝相爷家的公子,名叫裴洛的,还是监察司的督司,两人在南都城都是出名的很,只不过出名的都是些风流韵事。 那位?什么意思? 颜淡忙不迭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随口说的。她总不能说,林世子你真的很出名,这南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一直号称风流不下流,留qíng不留种啊。 林未颜挨近一步,微微笑道:我前日看过你写的那出戏了,很不错,就连裴洛裴兄都称赞了。 颜淡忙往后退了一步:多、多谢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可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他顺势又bī近一步。 对了,颜淡指指一边的梯子,这个梯子还是半新的,当初是用一钱银子买回来的,你赔吧。 南都行 林世子果然很有钱。 颜淡揣着他黑着脸赔给自己的一锭银子,心里很欢快。其实那梯子已经旧了,绝对不值一钱银子,可是林世子居然赔了这么多。颜淡掂了又掂,觉得大约有四五两重。五两银子,那真的算很多了,她在戏班子里一年也没有这些月银。 这种纨绔子弟真会败家。 颜淡跑去兑了碎散银子和铜钱,买了些吃食带回去请戏班子里的人一块吃。她一直怀恨班主太吝啬,所以没叫他,花涵景不屑同他们蹲在一块吃东西便顾自走了。 闵琉含着素jī,含含糊糊地问:是谁啊,竟然给了你这么多银子? 颜淡笑嘻嘻地应道:就是那位林世子嘛,大约是他家里钱多得用不完就用来砸我,我当然不会客气,帮他好好用了。 闵琉嚼着嘴里的:哦,是那个林世子啊,难怪。 赵大叔忙道:颜淡,你以后可要当心些,这些贵族子弟都不是好人,同他们在一块你会吃亏的。 颜淡很是乖巧地说:是,我以后就是连话都不会同他们多说的。她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倾国之色,林世子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才不会整日缠着她。 谁知翌日,颜淡刚出了临时租来的院落,迎面便撞见了林未颜。林世子一身蓝色官袍,衣带翩翩,勒马而行,见着她微微笑道:颜姑娘,你看今日天气晴好,实在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不如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颜淡不由心道,踏青出游,那也需是天,现在明明都入夏了,当然是天气晴好,一日晒下来人都要焉了。凡间的习俗中,还有一种是唤人的姓,然后称姑娘公子什么的,而她的名字就是叫颜淡,也多亏了这个颜字,从表面看来,和凡人实在是没什么差的。 林未颜勒着马低头看她:你是怕日头猛么?城外章台江畔树荫很密,不会晒的。 颜淡委婉地开口:林世子,你不是还要巡城么,这样恐怕不好吧? 林未颜轻笑:那有什么,这种事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颜淡推辞道:这不好吧,便是做给别人看也该做足样子啊 林未颜突然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抱起来挂在马鞍上:那我们先巡城再出游。他一抖马缰,马儿飞快地向前奔去,颜淡头朝下挂着,只觉得头晕眼花,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林未颜,你到底想怎样? 可叹她居然不敢咒他在巷子里骑马撞墙,若是真的撞了,她也会一起遭殃。 只听林未颜颇为意气纷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怕什么,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颜淡只觉得头脑发胀,全身血都倒流,开始恶心想吐,连话也说不出来。 林未颜刚在章台江畔勒住马,颜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鞍上翻下去,趴在岸边吐个了天昏地暗,几乎把昨晚吃的都一块吐出来了。 林未颜走到她身边,打开折扇替她扇着风,讶然道:你真的有这么难受? 颜淡气结,隔了片刻才平顺了气:不难受,一点都不难受,我是吐着好玩的。 林未颜不甚在意地伸手搭在她肩上,笑着说:颜淡,你还真的和我从前见过的那些姑娘不一样xing子,嗯,很有趣。 颜淡转过头,杀气腾腾地盯着他,缓缓道:你想文斗还是武斗,要是输了你以后就别再来烦我。 他啪得合上折扇,很是为难:这个不太好罢,我怎么可能和一位姑娘动武?万一磕磕碰碰伤到你了,这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若是比文的,我是文举殿试出身的,实在是胜之不武 颜淡很郁结,敢qíng他担忧的是自己胜之不武:那就比文的好了,看见那边的楼阁没有,咏物赋景。 林未颜用扇柄支着下巴,微微笑道:我选词牌,你只要想得出来便算我输,这样好不好?他想了一想,又道:词牌就选最高楼罢,你慢慢想,太阳落山之前想出来都算你赢。 颜淡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倒是很谦让啊 林未颜向着她微微一笑,又打开折扇慢慢摇了起来。 颜淡来回在江堤边走了好几趟,突然停住脚步:那我念给你听了?林未颜扬了扬折扇:请。 犹记雾敛,烟波澄光碧。相逢时、正年少。回首望那时明月,章台杨柳闻羌笛。飞絮乱,薄酒寒,胭脂落。奈若何、多qíng应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