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页
那鬼皮就像一件贴身剪裁的衣服,虽然从包袱里拿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但是当“王朝”将它披到身上的时候,它又变得活像液体隐形衣一样既光滑又自然,没有一处不妥贴了。 老鬼倒下的时候,“王朝”已经走到了店铺门口,他撩起门帘,一只手的三根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紧跟着那老鬼便突然又站立了起来,他先是像傀儡一样僵硬地动了动胳膊腿,又眨了眨眼睛,很快他的动作就变得灵活起来了,表情也跟着变得生动起来。 “王朝”轻声道:“继续工作。” 那只老鬼便冲着“王朝”拜了一拜,回到柜台后面,又爬到他的高凳子上继续拨算盘去了。时间刚刚好,“王朝”身上的“衣服”也快穿好了,属于鬼差王朝的脸消失了,容真的脸孔露了出来但又很快被身上那层鬼皮自带的相貌所覆盖。容真适应了一下那副容貌,一掀帘子离开了这间杂货铺。 …… 容真是唐时雨? 楚灵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狐毛。”谢如渐说,“还有这堆东西。容真以前就很喜欢收集些闪闪亮亮又没什么用的废品,我那时候还说过他不像只狐狸倒像只乌鸦。” 楚灵崖说:“不是,如渐哥,我是想问,容真为什么要以唐时雨的身份藏在长丰鬼狱里?他有什么特殊目的吗?” 谢如渐说:“这我还不知道。” 楚灵崖说:“我记得你说容真在两百年前遇见你,跟了你一百多年,随后离开,妖的那部分失控,杀了很多人,然后是八十多年前,你和他遇见了以后将他打伤,之后他就藏匿了起来,直到前一阵子被你擒获?” 谢如渐说:“对。” 楚灵崖问:“当初容真为什么要离开你?” 谢如渐疑惑地看向楚灵崖:“为什么?” “对。”楚灵崖说,“如果是我的话,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想离开,他居然舍得走!” 谢如渐:“……” 谢如渐无奈道:“他跟你不一样,我们俩又不是……那种关系。” “哪怕不一样,总得有个理由。”楚灵崖说,“如渐哥你自己说的,容真跟你遇见的年代山河破碎,时局动荡,一个人生活极为不易,你把他捡回家,抚养长大,他怎么也得感恩你的付出,为什么会在一百年后突然离开?” “倒也不算是突然离开的。”谢如渐回忆着。容真虽然是他一手带大的,但那时候的谢如渐并没有对任何人打开心门,哪怕是容真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稍微走得近一点的同事,是以容真离开的那段记忆他其实并不记得十分清楚。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谢如渐说:“就有一天突然说不想做了,想到外面去。” 楚灵崖问:“到外面去?他有没有说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谢如渐努力回想,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 想起来了,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百年前的某个冬天的晚上,谢如渐像往常一样巡查完鬼狱回到柜台后面,发现容真望着外头落下的冷雨正在发呆。 谢如渐没空思考养子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翻出簿册,核对鬼犯名录。 此时正是1920年,这一年除夕与雨水节气相逢,春节罕见的晚。不过这一年的华国人民恐怕也没有太多心思来过节,时局动荡,人们渴望太平安定的生活却不知道接下去他们还将面临更为残酷的世界。 “师父,什么是鬼犯?”当时,容真突然这么问道。这半妖青年寡言少语,从小就显得少年老成。 “鬼犯当然是犯了罪的鬼。”谢如渐答。 容真问:“什么是犯了罪的鬼?” 谢如渐有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养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这件事较起真儿来。 “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鬼怪,例如明明已经变成了鬼还要干涉阳间的事情,去报复仇人,杀死活人。” “那到底什么样的行为才算是不该做的事情,算是犯罪?”容真问。 谢如渐觉得他的思想有点危险了,这便放下了毛笔道:“一百年前你第一次进入鬼狱的时候,我记得已同你说过,人鬼殊途,跨界干涉便是犯法。不管生前与他人有何矛盾纠葛,死后便不该再羁縻于此。” “哪怕只是托梦吗?” “是的。”谢如渐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阳间律断活人,阴司法管鬼怪,由来泾渭分明。” 容真又问:“那么鬼狱为何要设在人间?” 谢如渐道:“自然是为了鬼差办事方便。” “可还有些鬼犯常年羁押在人间鬼狱,这与鬼差办事方便毫无关系。” 谢如渐说:“那是因为对他们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论。” “既然尚未有定论,怎么可以将他们关起来,而且有些一关就是好几百年?” 谢如渐说:“调查是需要时间的,人间牢狱不也是这样吗?” 容真说:“可人间牢狱羁押犯人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逾期未能确证就需要将人放出来,那些鬼差真的有在调查这些鬼犯的罪行是否属实吗?就拿我们鬼狱里的一些鬼犯来说,我们甚至连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都不是太清楚就把他们长期关押起来,这样真的对吗?” 谢如渐卡壳了,因为这他真不知道,就像他自己的事,他也不知道地府到底有没有复核过当年观玄宫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鬼狱待多久。也从来没有哪个鬼差来问他一句,谢如渐你服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