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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恼恨是如此的深切,以至于爸妈葬礼完毕,奶奶始终没有出现。 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不是出于奶奶年老孤单、思念亲人的念想,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我这样年龄的小陪护。 到北京之前,我并不知道奶奶的真实意图是要找一个我这样年龄的小陪护,我以为奶奶终于想起我是她唯一的孙女,我心里很高兴,就像掉出鸟巢的小鸟,又返回自己的窝那样的高兴。 长期住在别人的家里是很难挨的事情,纵然那个别人是你的舅舅,你也会觉得难挨。 我的舅舅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的舅妈和我的表哥容不下我,我卖力给他们干活,吃的还是剩菜冷饭,六岁到九岁的三年时间,我尝尽了人间各种冷暖的滋味和辛酸的眼色,虽然,没有人打过我一下,我却感觉比打我还要难受和憋闷。 所以,奶奶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希望我住进程家,我心里的快活劲就别提了。 告别了舅舅一家,独自坐火车北上,到站后,一个穿军装的叔叔用车将我送到了大院里的程家门口。 进了门,三年里的第一次由衷发出父母在世之前那种甜甜叫人的声音,奶奶。 从听到我叫她开始,奶奶的脸色一直很阴沉,我读懂了她脸色的意思,于是,我也相应收回我的热情,跟着她进入这个家的一楼最偏僻的小房间,据她说,我以后都会住在这儿。 我并不在乎未来卧室房间的窄小,因为我曾经住过世界上最糟糕的房间,和以前相比,我现在住的不啻是天堂,不用担心漏雨灌风积水,又有什么不好呢?! 书包里装着我的三年级课本和几件衣服,我放下背的书包,奶奶在一旁看着,没有过问我以前的生活,只是像布置命令似的告诉我,首长爷爷的孙子最近摔伤腿,我住到程家一是陪着解闷,二是照顾他,他即将读小学一年级,我也要跟着重读一年级。 陪伴和照顾,都没有问题,比我为舅舅家刷洗小吃店的盘子好多了,可凭什么要我重读一年级呢?要知道暑假过后,我就是小学四年级的新生了。 我的成绩一直是班里的佼佼者,绝对没有必要重新由小学一年级读起,所以,我不能接受奶奶的这个安排,那太丢脸,比留级更令我难受。 我提了两句不乐意的话,最后一个不要还没说完,毫无反抗能力地,完全被奶奶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扇倒在地。 好吧,您积累的怨愤发泄到我的身上,我没有能力反抗您,但是,请您一定不要毁坏我的木偶,它是爸爸仅留给我的念想 第二章:初见那个他 奶奶撕心裂肺地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大约哭干了眼泪,才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命令我,你过来。 我嗖嗖地抖,身体记住了她对我的暴力,我想过去,可是一点儿也站不起来。 奶奶见我瑟缩不动,自己走过来,一把拉起我。 啊,无法克制的呼痛声冲破了我的喉咙,全身好像断成几截似的疼,倒像把奶奶吓住了,拉住我手腕的老茧手不自觉松开,我失去了牵引的力,身子顿时痛抽地扑到地板上。 很痛吗?奶奶的语气有些急迫。 我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没事,可是临到出口,又是一阵哼哼唧唧。 奶奶不再多问,她抓着我俩只胳膊,把我拖到床边,让我一半身子爬在床沿上。 你等着,我去拿药油。 说完,门关上了,一室重回寂静。 在舅舅家虽然过得不舒坦,但终归没有人打过我,奶奶这种发泄怨怒的打法,我吃不消。 我身上痛得不得了,小木偶人被我压在身下,怪硌人的,别提多难受,我吃力地略支起身体,抽出偶人,放到一边去。 偶人残破,身体和脑袋分了家,不过,没关系,这个偶人是可以拆卸的,只要不是乱拧硬拉,有心破坏,它怎样都不会坏。 不自觉,我轻轻哼起了经常唱的儿歌《泥娃娃》: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眼睛,眼睛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亲爱的mama,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mama,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我瞅着地板上的偶人小脑袋,对它笑笑:小可怜,你别伤心,我等会儿让你好好的。 奶奶不会再破坏偶人,我安定地等着奶奶进房给我擦药。 至于重读一年级的事 听到奶奶的恸哭,我就改变了主意,爸妈的事,铁定伤了她的心,她只有我一个孙女,我要是还不听话,她内心恐怕更加难过。 唉,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没有多久奶奶回来了,她用药油给我擦身,疼得我呲牙咧嘴,呼哧呼哧乱吸气。 用力搓,好得快。奶奶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声音依旧冷硬,但是,语气和缓不少。 我胡乱哼了两声,然后开口说:奶奶,我听话的,读一年级就一年级吧。 霎时,我感觉背后擦药的手一顿,似乎被什么凝住一般,过老半天,才听她喃声说:倒是一个乖孩子,东子,她比你听妈的话 东子,是我爸的小名。 乍一听,无不心酸 吃过中午饭,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就被奶奶叫起来,说是要我去陪首长爷爷的孙子说话、解闷,又交代了一些谈话应该注意的内容,比如:不能提到他的父母。 尽管我全身疼得慌,但我还是勉强自己起床,略微梳洗一番,跟着奶奶上二楼。 初进大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房子都是独院两层楼的,首长爷爷的房子是独院三层楼。 第三层楼只有一、二层楼的一半还小,仅是一个多添的阁楼而已,但是,站楼下,向上往去的时候,感觉出奇的好。平平无奇的爬山虎爬满了房子两侧,多出的小阁楼只有一个单独的窗户,窗户的玻璃面反射夏日阳光,看上去有如绿宝塔顶端的亮石头,充满了神秘的光。 我着迷似地望着阁楼窗户,假如不是奶奶开门让我进屋,我相信自己还会一直傻傻看下去的, 出乎我的意料,房子内部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回事,和它不起眼的外表差距好大。 一色的红木地板极有气势地铺就,老房子的光线并不十分充足,仿佛滤过似的,多少有点阴阴的沉昏,照着厚重古拙的门框、窗框和家具,像刷了一层历史的陈光,迫人而压抑,这是十多年之后,我长大成人,再回首,省视当年初入程家楼房的感觉。 那时的我还不懂那份历史厚重的背后所代表的价值,只是单纯对上了年代的东西怀着敬畏的心理,连带走路也会不自觉放缓步伐,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的什么时候,某个暗暗的角落突然窜出点什么。 行走楼梯之间,房子内,庄重迫人的气息,如丝如缕浸漫,恰似一张看不见的布,将幼小的我裹紧,使得我的心悄然拉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