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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时, 里面点着薰衣草的熏香。齐孝川很不喜欢这个气味, 捂着口鼻走到柜台后, 询问女店员说:“骆安娣在吗?” 店员自告奋勇, 兴致盎然地要为他领路。不过一间两三百平的小店,根本不需要这种导航服务,齐孝川也不喜欢别人跟着自己,婉言谢绝, 径自一头扎进薰衣草的海浪中去。 轻纱被恒温空调吹起,转瞬化作蓬勃的雾气,而在起伏之后所露出的,是女人微笑着的侧脸。 骆安娣在帮学员修改作品,齐孝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这么让他站在原地化作雕塑也没什么不好,毫不夸张地说,他很希望那一刻能延长。 骆安娣接受到前台传递来的信号,随即才直起身环顾四周,她看到他,茫然的表情被笑意替代。齐孝川不喜欢骆安娣朝他小跑而来的模样,只因为总疑心她会跌倒。他一度怀疑是这是某种后遗症——毕竟小时候,骆安娣磕着碰着,不管他在不在场,跟他有没有半毛钱关系,大人们都会齐刷刷像追捕通缉犯一样找齐孝川算账,仿佛也才十来岁的他就是她的第一担保人。 骆安娣将他做好的灯递给他,告诉他说:“到时候穿过灯泡,可以弄成吊灯或者台灯,会很漂亮的。可以的话,记得拍照发给我。” 缤纷而坚硬的灯,齐孝川一点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何意义。家用灯只要能照明就行,想要漂亮的话为什么不去家居店买?他随口回答:“是你们店的传统吗?” “嗯?”骆安娣仿佛没理解似的,停顿了半晌才回答,“不是,是我想看。” “……” 骆安娣笑着说:“小孝做了这么漂亮的灯,我当然想看看用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望着她,长久地沉默,然后才露出不带任何温度的微笑。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大概只是纯粹不想她觉察出任何不安的端倪。齐孝川说:“那就送给你吧。” 她困惑地笑着,微微侧着头看向他。 “那个什么,”他已经快忘了自己上次如此闪烁其词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大学辅导员问他实习公章是哪来的时候吧,糟糕透顶,真是糟糕透顶,“我其实没有合适的灯泡。不然就送给你吧。” 搞砸了。 他想。 可是,骆安娣只犹豫了半秒不到,就已经做出让人松一口气的答复:“太好了,谢谢你!” 齐孝川感觉手指微微发麻,她的善解人意徒然给人增添负罪感。他说:“那我先回去了。”出去的时候,齐孝川撞到了门口招财猫,他很尴尬地道歉,前台的店员弯腰捡起,摆回原位,顺便告诉他“没关系”。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背影显得十分狼狈。 - 女初中生们叽叽喳喳,本来是放学后的聚会,未料撞上面色铁青的成年男性,坏了一天的好心情。领头的女生名叫高洁,悄然露出不容侵犯的得体微笑,及时安抚同伴道:“不用理睬那种人。平白无故,何必为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大家也当即附和,骆安娣已经走上来,抱着写字板打招呼:“请往这边走。” 十四岁时,高洁是高岭之花的存在,高雅,洁净,身边总是围着想要靠近她的人。这样的她家境富裕,正值青春期,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也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来这间手作店是她的提议,而她来这里,也和名叫骆安娣的店员脱不开干系。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艳阳天,她在迷路、手机没电以及鞋子不合脚的情况下走进这间店,本来只想摆着架子充电,却在什么情况都没透露的情况下被递了创口贴。 面对素不相识的人,无需诉苦,也不用刻意放下警惕,骆安娣总会报以十二分的温柔与善良,就好像能感知到其他人的痛苦一般:“很痛吗?在这里休息吧。没关系的。” 之后再来这里,她也不是没向骆安娣提起过工作邀约。高洁时常感到很孤独,假如她能去她家帮忙该多好?但听闻时,骆安娣只是愣了愣,然后很快就敬谢不敏了。“谢谢你,但是我对我现在的工作很满意。”那是她谢绝时的说辞。 不知道为什么,高洁总觉得,那时她的微笑似乎与以往不尽相同。 世界上有人不会伤心吗? 高洁并不这么觉得。 只不过很难想象骆安娣伤心的样子。 给骆安娣请柬不是出于弥补,单纯是想请自己有好感的人去。事实上,就算是高洁,手头也只有一两张。学校里眼巴巴谄媚着希望得到的朋友不在少数,但她还是留了下来,专程送到骆安娣那里:“这是我爸爸公司的庆祝会。到时候会有烟花秀什么的,非常漂亮,晚餐也应该会很好吃。欢迎你过来。” 和其他人不同,即便受到邀请,骆安娣也不会表现得特别高兴,只是微微一笑,充分表达她的谢意。 高洁在心中排演了好几次,假如被问“为什么”,究竟该如何回答。然而,骆安娣根本没有问,她也由此松了一口气。本来是想说的,“因为你那三句话”。“很痛吗?”“在这里休息吧。”“没关系的。” 人这种动物很奇怪,明明恨不得昭告天下“我最强”,却又在背地里偷偷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受安慰。 那一天,骆安娣刚好没有排班,所以换了一条不太日常的连衣裙,又把头发编起来,就这么叫出租车去了会场。高洁接到电话,急匆匆下楼来接她。两个人说着话上楼,父亲叫高洁过去,于是骆安娣挥着手,先一步在一侧品尝起自助的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