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1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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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乐城米行改规矩这件事,在从暗到明,从上到下,无数双眼睛紧盯之下,十分顺当。 改规矩头一天,三司使、户部和建乐府衙三家一体,大大一个棚子,一大清早就搭进了各大米行,挂出招牌,给自行买卖客米的各家米铺现做记录,现发告身。 殿前司的巡逻小队,也开始每天顺一顺脚,往各大码头各大米行巡视一圈儿。 各大米行的行首和行老,个个都是聪明人,从看到三司使、户部和府衙三家一体,一起过来搭起的棚子那会儿起,就知道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各位行首行老自行退吐出来的银子,只要不是差的太多,李桑柔都不多计较,当然,这些行首和行老们,也没人敢为了银子不要身家性命,该退出多少银子,默然不响的拿了出来。 半个月后,建乐城米市的新规矩,就顺顺当当运行起来,各大米行退吐出来的银子,由大常清点好,收拢进库,陆贺朋和孟彦清也从六大米行新挑了不少人,提上来重用。 李桑柔见一切粗定,让米行将新规矩细细整理出一本小册子,印了几十份,每一份附上一面桑字小旗,由退役的云梦卫,驰送至运河沿线各大米行。 大常和陆贺朋一起,将从建乐城起,直到扬州,沿线各家米行记录在册,封好每家的新规矩册子,加一面桑字旗,一一交给诸云梦卫。 看着云梦卫诸人牵上马,出了铺子,陆贺朋眉头高抬,叹了口气,“这是去捅马蜂窝啊,从北到南,一路捅下去!” 大常嗯了一声。 这要算是捅马蜂窝,那也是马蜂窝长的地方不对。 当初在江都城时,他就觉得这米行不公道,凭什么卖米只能卖给米行,买米只能到米行去买,买米卖米这价儿,凭什么都得米行说了算! 因为这个,他们每个月都得多花几十两银子! 只会祸害人的马蜂窝,早就该捅了。 …………………… 几天后,沿运河插旗子的云梦卫由近及远,陆陆续续回到建乐城。 李桑柔算着每一家的行程,看着大常在那本册子上一家家画上圈,标明日期,注明这一家那一家的旗子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运河上由近及远,册子上由前往后,到最后一家时,在云梦卫回来前一天,李桑柔收到了一份顺风内等级最高的急递。 这样的急递,从那些旗送出去那天起,李桑柔就喝着茶等着了,她只是不知道急递里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小陆子拿着急递,一头扎到李桑柔面前,将薄薄一封信递给她。 信封里还有一个信封,以及一张纸 李桑柔先看信封,信封敞着口,里面薄薄两张纸。 一张纸上是邹旺的字,简单明了,他和儿子汪大盛,被人劫掠挟持了。 另一张纸,字写得很好看,也很简单:他们这些米行,想见一见李大当家,当面说说话儿,请李大当家来一趟扬州。 李桑柔慢慢折起两张纸,放进信封,再看另外那张纸。 那张纸上,一行行都是地点和时辰: 敞口信封是辰初送到扬州城内南码头派送铺的。 送信的是个精壮汉子,三十岁左右,船工打扮,看起来很和气,笑着和派送铺的老马说是份请柬。 老马立刻就把信送到递铺了,递铺收到信是辰初三刻。 邹大掌柜是三天前一大清早,从扬州城内的来顺邸店启程,带着儿子和两个长随,骑着马走的,往无为方向。 李桑柔看完信,吩咐蹲在她面前的小陆子,“请老孟过来,尽快。” “好!”小陆子一跃而起。 “扬州几家米行劫走了邹旺和他大儿子,准备准备,咱们去扬州。”李桑柔站起来,和拄着铁锨看着她的大常道。 “好。”大常干脆的应了一声,放好铁锨去洗手。 从老大往外派桑字旗起,他就准备着了。 老陆说是捅马蜂窝,窝被捅了,马蜂肯定炸窝。 孟彦清到的极快。 他们已经在离顺风铺子不远的一条街上,买下了两座相连的大院子,搬到了城里。 李桑柔将那封信递给孟彦清。 孟彦清抽出信封里的信封里那两张纸,一扫而过,再拿起另一张,看的很仔细。 “邹旺是巡查,不是赶路,一边走一边看,三个白天,应该是在江宁城。傍晚劫持,安顿好,写好信,再从江宁城赶到扬州府送信,差不多就是辰初。” 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道。 孟彦清凝神听着,他只知道从江宁城到扬州快马疾驰需要多久,邹掌柜这种巡查,要走多久,他一无所知。 “江都城有米行,背靠着武怀国的爱妾,可江宁城的米行,就是守将府,江宁城没有米行。这劫持,却是在江宁城,和江都城一江之隔。” 李桑柔接着道。 孟彦清眉梢扬起。 “南梁那边,武怀国接印主帅后,直接去了鄂州,江都城这边,由张征驻守。”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片刻,露出笑意,“前一个武帅,必定看不上张征这样的下三滥下九流,可武怀国却极欣赏张征,张征这个守将,必定已经正了名,说不定已经做了将军了。 张征这个人,花样百出,做事只论有用没用,至于是不是下作丢不丢人,他根本想不到,回头让黑马跟你好好说说张征。” “大当家觉得,这是张征的手段?”孟彦清眼睛亮闪。 这要是南梁人的手段,这就是军功了! “嗯,现在,是十有六七,等到了扬州,他们要是再改到江宁城,那就是十成十了。”李桑柔接过信,递给大常。 “那咱们……” “这就启程。把人都带上。 这十几二十年,江都城守军一直在杀人,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你和大家说一声。”李桑柔吩咐孟彦清。 “是。”孟彦清站起来,犹豫了下,看着李桑柔道:“皇上那边,要不要禀一声?” “嗯?那你去。”李桑柔不客气的回了句。 孟彦清呃了一声,甩了句“是我多事多话了”,赶紧往外走。 两边都准备的极快,一个时辰后,孟彦清带着八十几个老云梦卫,分成几批,从四门分开出去,绕上一圈半圈,往扬州疾驰。 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在东水门上了船,沿河而下。 …………………… 和南梁一江之隔的扬州,在齐梁之间争战又起后,几乎瞬间就有了荒凉之意。 城里城外,能投亲靠友的,都赶紧收拾钱财,发卖宅地,赶紧启程,去投亲靠友。 就算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但凡明智些狠得下心的,也都卖宅卖地,往北迁移。 上一场血流遍城的战乱,不过就是二十年前,那份惨痛,还在扬州人心中,那些疮痍,还历历在目。 扬州城内,一向安静的城南,比往常更加安静。 柳丝巷里,一座阔大奢华的宅院侧门外,三马一人疾冲而来,冲到侧门前,马上的壮汉滚落下马,将三匹马缰绳甩给迎出来的门房,跌跌撞撞往里冲。 一个小厮冲出来,扶着壮汉,拖着他往里走。 小厮拖着壮汉进了一处院子,正屋前,年过半百,白白胖胖的扬州米行行首钱老爷,和儿子钱大爷,一前一后站到廊下,急切的看着跌撞进来的壮汉。 “老爷,来了!已经来了!”壮汉看到钱老爷,先喊了句,再挣扎着站直,跪下去磕头见礼。 “快起来,仔细说说!怎么来的?多少人?”钱老爷急急问道。 “是,昨天早上,巳正前后,在建乐城东水门码头,小的亲眼看着那位桑大当家,上了条快船。 一起的,就是她那几个兄弟,姓常的,姓马的,还有四个,就是蚂蚱窜条那几个,一共七个人。”壮汉跪在地上没起来,直接禀报,他实在累坏了。 “没有了?”钱大爷见壮汉不说话了,皱眉问道。 “是,小的看着她们上了船,船立刻就扯上蓬走了,小的就赶紧回到邸店,赶紧赶回来了,赶了一天一夜,三匹马换着骑,一会儿也没歇过。” “嗯,知道了,下去吧。”钱老爷不耐烦的挥手道。 壮汉搭着小厮的手,站起来,往外挪出去。 钱老爷紧拧着眉,看壮汉出去了,看向大儿子钱大爷,“真就七个人?” “我早就说过,她没几个人,她那些兄弟,早就被小武大帅杀干净了,能留下这六个就不错了,看看,果然吧。”钱大爷哗的抖开折扇,颇为自得。 “就是这七个人,也不容小视,那个娘儿们,厉害得很。”钱老爷说着厉害的很,却是明显松了口气。 “再厉害又怎么样,双拳难敌四手。阿爹,要不要给张将军递个信儿?”钱大爷俯耳过去,和他爹低低道。 “不用。”钱老爷沉吟片刻,摇头道:“张将军说过,不必事事递信儿,信儿递多了,万一中间出了纰漏,那就是大祸,功败垂成,再说,张将军那边,也安排人看着呢。” “嗯。” “今天还太早,到明天,还是后天吧,后天一早,再打发人跟各家说一声,那位大当家的,已经启程了,让大家都过来扬州,该准备的都准备好。”钱老爷拧眉思忖着,接着道。 “阿爹,你说,那位大当家的,死了之后,会怎么样?”钱大爷有点儿向往。 “十九家米行,哪一家都跑不掉,全得杀头。”钱老爷哼了一声,声调颇为愉快。 “那也太过了,就为了个娘儿们?”钱大爷撇着嘴。 “那个娘儿们就是个借口。”钱老爷斜着儿子一眼,“凡事不要只看表面,要看骨,利为骨! 那位大当家,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这把刀折了,还有另一把,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给天下米行改规矩,这不是那位大当家想这么做,这是皇上要这么做。 你想想,建乐城米行改成现在这样,这样的规矩,那银子,谁拿走了? 皇上! 唉,打起仗来,那就是银山粮山,银海粮海,米行这么大一块肥rou,实在是太馋人了! 可皇上,朝廷,得讲规矩,要是硬抢,那就要人心惶惶,离天下大乱就不远了,所以,他得用一用那位大当家,把这把刀挥起来,说起来,黑吃黑么。” 钱老爷一声冷笑。 “要是那位大当家死了,皇上就有借口了。”钱大爷凉凉说了句。 “就是这样。”钱老爷再次叹气,“不说这个了,你走一趟,把今年的银子,给曹家送过去。” “还给他们送银子?永平侯府早垮了,再给他们送银子,还有什么用?”钱大爷不高兴了。 “你这个傻孩子。唉,你都这么大了,凡事还得说透说明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