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2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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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为打起来了,打得,唉,这一条河,打烂了,扬州,唉。 这小半年,邹掌柜最辛苦,都是他来来回回的跑,邹掌柜说不太平,我跟枣花娘儿俩,女人家,不如他便当。 唉,总算把南梁人赶走了,大当家的回来了就好了。”聂婆子一口惊气呛上来,眼泪差点掉下来。 “进屋说话吧。”李桑柔示意诸人。 众人进了递铺宽敞的大堂,递铺管事儿老张和儿子小张,端了一大盆冰镇的绿豆汤进来,又端进来糯米凉糕等几样小吃,以及甜瓜,大枣等四五样应季瓜果,四五张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 “说说吧。”李桑柔边说边盛了碗绿豆汤,先递给聂婆子。 “我来我来!”枣花急忙接过。 “从扬州一路过来的,各个递铺集中过来的马匹,都被黄将军征用了,连头老驴都没留下。 黄将军赶着南梁军,一路往南,听说现在在扬州城外。 我和聂大娘商量着,这马咱不能等,要不要得回来,还在两说呢。 文将军大军赶到的时候,我和聂大娘合了印,支了银子出来,赶紧就让人往北买骡子买马去了。 到南梁军败走那天,统共买回来一百三十多头骡子,二百多头健驴。 马现在买不着,都是官府手里,高大点儿的骡子都不好买。”邹旺坐到李桑柔对面,直接说正事儿。 “嗯,这事你们做的很好,各家递铺、派送铺,有伤亡吗?”李桑柔问了句。 “有,唉,怎么没有。”聂婆子抹了把眼泪。 “这事儿是我经手。”枣花接过话,从旁边桌子上拿过褡裢,掏出份折成两指宽的厚折子递给李桑柔,“都在这里了,按从南到北记的。” 李桑柔拉开折子,从后面看起。 “宿迁县老扬出事儿的时候,我跟阿娘,还有邹掌柜都不在,是老张掌柜打理的,叫老张掌柜进来说说?”枣花见李桑柔从后面看起,忙建议道,见李桑柔点头,忙往后门叫了老张掌柜进来。 小陆子站起来,拎了把椅子给老张掌柜,李桑柔示意老张掌柜坐下说。 “多谢大掌柜。”老张掌柜谢了句,还没开口,先叹了几口气,“南梁人一直打到了咱们淮阳。唉!就在宿迁县城外头。 南梁人打到宿迁城外那天,是半夜,老扬说,他一早上起来,去开铺门,一出院门就觉得不对,兵马来回的跑。 他不放心,怕咱们的骑手到了找不到他,偷偷摸摸到铺子里,掩了门等了半天没人,就回了家。 后来说是乔将军到了,都是高头大马,把南梁人往南赶了几十里。 宿迁城开了城门,县衙里的人满城敲着锣,喊着要走赶紧走,只许出不许进。 老扬掌柜就赶紧把媳妇孩子送到了咱们这里,那会儿,外头还不知道南梁人到宿迁城外了,往宿迁的信报什么的,都没停。唉。” 老张掌柜叹着气,抹了把眼泪,“谁能知道呢,谁能想到呢。 老杨说,报就算了,这信积着可不行,他得回去一趟,把信送给各家再回来,他说城里的人,他都认识,不用进城,就在北门外,他都认识。 老杨说,乔将军把南梁人赶的没影儿了,他把信送好,也就一会儿,肯定没事儿。 他这一说,我觉得也是,就没拦他。 他走后,到晚上,说是宿迁城破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也没见老杨回来,我就觉得老杨指定凶多吉少。 后头,说是黄将军把宿迁城夺回来了,后来,又听说南梁又破了城,再后来,有位文将军,带着铺天盖地的人马到了,把城夺了回来。 老杨媳妇急的满嘴都是泡,我想来想去,就去求了常来咱们这儿拿小报的一位军爷,隔天,那位军爷带着我,去了一趟宿迁城。” 老张掌柜的话卡在宿迁城,抖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宿迁城外正在清理收尸?”李桑柔怜悯的看着老张掌柜。 “是。”老张掌柜抖着嘴唇,总算能再说出话了。 那天在宿迁城外,他看到的,遍地的尸首,漫天的血腥恶臭,活地狱一般,从那天回来到现在,他天天做噩梦。 “去寺里住几天,听听经,静静心就好了。找到老杨了吗?”李桑柔轻轻拍了拍老张。 “是,我没找到,是那位军爷帮着问的。 说是看到顺风的人在城外派信了,说是死了,已经埋了,身边还有好些信,都浸透了血,一起埋了,和好些人埋在一起,好些埋人的坑,说是不记得是哪个坑了。”老张掌柜一把把抹着眼泪。 “老杨媳妇家人呢?”李桑柔看着老张掌柜哭过一气,缓过来些,才接着问道。 “回去了。 那位军爷说,得个三五天才能收拾干净,我就留她住了五天,让我大儿子送她们娘几个回去的。 咱们顺风的铺子被烧了,她家就挨着铺子,也烧得精光。 前儿我去看过一趟,她们娘儿几个,挺艰难。唉,满城都艰难。” 老张掌柜再抹了把眼泪。 “宿迁城里订小报的人家,都还没回去,信也有不少,不过有一多半,收信的人家不在宿迁城,多半是还没回来。 宿迁县的信,三天一趟,暂时由下邳这边代送。”邹旺接话道。 “嗯,吃了饭,咱们先去宿迁看看。”李桑柔垂眼道。 第199章 世情世间 下邳县和宿迁城之间,隔着乐马湖,沿着乐马湖东岸,到宿迁城,也就三四十里。 李桑柔等人一路过来,带着三四十匹军中健马,以及二十来头大青走骡。 枣花不敢骑看起来极有脾气的傲气军马,黑马给她挑了头脾气温顺的骡子,其余人骑了马,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宿迁城下。 宿迁城墙破烂不堪,隔不多远,就有一段塌坏,有几处,甚至塌到了底。 护城河也被填成了这一段那一段的小水洼。 李桑柔等人在城门外下了马,牵着马进了城门。 城门明显刚刚修好,城门洞里,靠着墙,十来个老厢兵有的和泥,有的抬着泥兜子,将泥送上城墙,城墙上,正从城门起,一片忙碌的修补重建。 看到李桑柔等人进来,老厢兵都停下来,上上下下,好奇无比的打量着诸人牵着的高头大马。 这会儿,人不稀奇,马稀奇! 宿迁城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火烧过。石头砸过的痕迹。 城里的铺子,还好好儿的,有不少家,已经开着门做生意了,街上的人却很少,街巷里更是一片安静寥落。 邹旺走在最前,带着众人,往顺风派送铺过去。 顺风派送铺离北门不远,已经烧的只剩半人来高的几面残墙了。 “说是南梁人攻下城,先找咱们的铺子,找到就烧就砸,唉。”邹旺站在原本竖着顺风大旗的位置,仰头看了看。 现在,顺风大旗没有了,旗杆也没有了,连下面的大石头墩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一仰头,只能看到空空的天空。 “嗯,去老杨家瞧瞧。”李桑柔扫了眼已经烧空的铺子,示意邹旺。 老杨家确实离铺子极近,往前走个二三十步,拐进条巷子,巷口头一家,就是老杨家。 从铺子过来半条街,再到半条巷子,都被烧的只剩半截土墙。 老杨家原本从里到外,刚刚翻盖一新的房屋院子,如今焦土一片。 院子里,借着堂屋的三面半截墙,用苇席麦秸,搭出来一小片地方。 老杨媳妇和大儿子,正在院子里收拾,五六岁的小儿子,带着两三岁的meimei,坐在地上,掰着meimei的手,教她翻绳。 “老杨嫂子。”枣花走在前头,扬声叫了句。 “唉,她枣花嫂子,大掌柜,你们怎么来了。”杨嫂子应了声,赶紧迎出来,招呼了邹旺,看着李桑柔等人,有些局促起来。 “这就是咱们大当家,这是马爷,陆爷他们。”枣花忙介绍道。 “您就是,您真年青,大当家快请进来,您看,家里……”老杨嫂子慌乱的招呼着,转头看了眼焦土一片的家,眼泪夺眶而出。 “会好起来的。”李桑柔拍了拍老杨嫂子,越过她,走到棚子前,弯下腰,伸头往里看了看。 “吃的穿的,都够不够?”枣花跟在李桑柔后面,也弯腰往棚子里看。 “够够,吃的穿的,都有。 回来的时候,老张嫂子给拿了好些吃的用的,拉了一大车。 上邳那边有人来,都过来看看,问缺不缺啥,不缺啥,都好。”老杨嫂子揪着衣襟,抹着眼泪。 “这房子院子,你们自己这么收拾,收拾不了什么,得请人过来,重新把屋起起来,这会儿找不到工匠?”李桑柔围着院子看过一圈,站到老杨嫂子面前问道。 城里的工匠人手,好像都被征过去修城墙了。 “泥工瓦工木匠,大劳力小劳力,都被衙门叫去修城墙去了。 修城墙那是大事儿。 我们娘儿几个先自己收拾收拾,是收拾不出来,可也没啥别的活儿,总不能闲站着。 城墙上也招小工,家里有俩小的,我去不了,他年纪小,个子矮,去了,没挑上。”老杨嫂子问一答十。 “上邳肯定有不少工匠,从上邳请些工匠过来……” “不用不用!不急不急!大当家的……”老杨嫂子摆着手,急急打断了李桑柔的话。 “不光是为了你们家这房子。”李桑柔按下老杨嫂子的手,笑道:“上邳县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中间肯定有不少工匠,劳力更多,把他们叫到这里干活,解了你家的难处,也让他们赚点儿回家的路费。” “这事儿容易,大当家放心。”邹旺先应了句,再看向老杨嫂子,笑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嫂子不用管别的,一会儿就开始准备准备。 快的话,明天一早,就能有工匠过来了,先让他们给你们搭个住的地方,把锅支起来,烧水烧茶的,就便当了。 修房子的钱……” “家里有!家里都有!”老杨嫂子急忙点头,“都有,先前攒了不少钱,他爹又……” 老杨嫂子的喉咙哽住,揪着袖子抹了几把眼泪,才接着道:“她枣花嫂子说,咱顺风有规矩,他爹这样的,给一百两养家银,银子已经给了,我没敢拿回来,托老赵掌柜收着呢,够了,都够。” “娘,你跟大当家说说铺子的事儿。”一直跟在老杨嫂子身边的大儿子,扯了扯他娘的衣袖,闷声道。 “干嘛让你娘说,你自己说不就行了。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打量着墩墩实实的杨大,笑道。 “我叫杨大石,石头的石,今年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