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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则嘉勉 第76节

    第60章 6.11

    十七岁那年的周轸,给过嘉勉许多喜怒哀乐。

    他不知道他取笑她的头发,她其实很沮丧;无赖地扒拉她刘海,她其实很慌张;

    和他一起去迎亲,他答应婶婶和嘉勭,要照顾她的,结果一转眼,人就走到前头去了,

    站在那大红鎏金的囍字灯笼下,比新郎官还醒目。

    他骗她去给轲哥哥买解酒药,哄她,你和我一起去?

    嘉勉说不上来的滋味,阖眼的工夫,就昏头答应他了。

    在他外婆那栋老房子里,周轸拿脚赶那只猫,不肯她摸,再蹲下身子来和她说话,攫取她目光般地盯着她……

    也哄小孩般地想在她这里听些恭维的话。他不是吃不下那碗馄饨,仅仅因为看嘉勉饿得慌的样子,才一匙一匙地舀给她。周轸的性子就这样,我待你好,是我意愿,不消你的感悟与感怀。

    也是在那里,嘉勉头一次生出些狭隘的思想,她不喜欢他的女朋友。躲在花坛子前摘凤仙花的时候,她才明白,周轸待她的好与待他女朋友的好不一样,他只当嘉勉是嘉勭的meimei。

    别无其他。

    若干年后,他也说明过,那时她太小,除了兄妹袒护之情,他记不住旁余什么。

    反倒是嘉勉自己,偌小一个人,竟也学会吃醋这样俗套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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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人出现在会所包厢里时,被感官里的一切灼到了。

    心像被烫了下,即刻缩成一团皱皱巴巴。

    周轸坐在声色犬马之中,却一点不失真。反而,这样酒为色媒的场合,太符合他的气度了。

    这些年来,嘉勉第一次看到这样形色的周二。

    他身边再委实不过地坐着一个女孩,饶是他不上心,也轻松折辱到了嘉勉。

    正如流言传到她这里的版本,周轸确实见了那个女生,那个所谓梁齐众描着嘉勉找的影子。

    她要问他的早已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事实了,而是周轸分心了。他因为横在他们之间的那根刺,到底做不到心无旁骛了。

    林平越瞧着苗头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递给嘉勉一杯酒。

    目光那头的人,依旧纹丝不动,吞云吐雾里,他身边那个小女生狎昵地挨着他,喊他周先生。嘉勉依稀回到十二岁那年,她始终难无动于衷,那次他和甘棠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嘉勉在他们画外,沉默地摘凤仙花;这次她也好像没多少名正言顺来对付他,仅仅因为她也有错。

    或许正因为她的错,周轸才次次这么肆无忌惮。

    从他拿自己的方巾去解围别的女人开始,嘉勉就掉进他们之间的嫌隙里,难往上爬了。

    她该不该拿一些情谊来挽救她的婚姻,告诉他,她那时候,小小年纪其实就已经很坏了,她不喜欢他的女朋友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然而刻舟求剑,是最最愚笨的方法。

    从前的情谊,可以留住一个人的心的话,也许就没有今时今日的周轸了。因为他父亲不会选中他母亲,周叔元不会和原配劳燕分飞,一切停在最起初的金玉良缘里。

    嘉勉捏着手里的郁金香杯,周轸的臂膀被身边的女孩搭着,他偏头过去望对方,神情缱绻暧昧,

    他再回过头来时,嘉勉已经失魂落魄地把杯中酒泼到他脸上去了。

    他身边女孩还娇滴滴地抱怨着,周轸已经怒不可遏地叫人滚了,酒盏掉到地上去,他拿脚踢开。这一刻里,嘉勉才真正意识到周轸骨子里的傲慢,不合他心意的,他可以像洗牌一样全推到洗牌桌肚子里去,从头再玩。

    都说少年气,所谓少年气度,不外乎是养尊处优之下被社会熔炉锻造的少罢了。周家庇佑之下的生存法则里,周轸鲜少有朝法则委曲求全的时候。

    他欢喜嘉勉是真的,可是心里有根刺也是真的。嚣张跋扈的周轸,甚至觉察不到,他这样去和梁齐众的人含糊不清,是对嘉勉最大的折辱。

    她拿多少“秘密”也挑不尽他心头的那根刺,相反,嘉勉会因为更在乎些,变得愈发的患得患失。

    那样的婚姻,于她,毫无意义。

    这也是她今晚势必要即刻见他的意义。

    “到此为止罢。”嘉勉攥着手,玉碎与瓦全间,她宁愿玉碎。

    气着了,撂狠话不是只有他周轸会。她说一切都是假的,婚姻的本质就是契约,好聚好散是生意人该有的品质。

    对面的周轸听闻嘉勉这样的话,犹如烧红的铁水灌进耳朵里。连续几日的无话,也散不尽他心头的忿,仅仅因为他明白了,嘉勉说梁齐众是她的避风港,是真心的。

    或者,当初梁齐众如周叔元一样决绝点,与妻子分道扬镳,没准嘉勉就不单单是他梁某人的情人了。

    他待她是真心的。饶是世人枷着道德锁来苛责他们,周轸听闻的结果也是,真心的。

    梁齐众在嘉勉最困顿的时候,衣不解带地守着她,把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周轸不忍去细想,不是倪少陵责令嘉勉回头,这段错误会不会被修正掉。

    倪嘉勉会真真正正被周轸的遗忘而泯然掉,不,不是泯然,她会被梁齐众爱护的很好。

    她不是个擅长说爱的人,周轸亦不是,尤其是发现嘉勉对她的婚姻一直游离的态度之后。

    她像个梦游的小孩,对于情.爱懵懂、含蓄。周轸甚至悔过,他对她太过霸道,仿佛一切是他强取豪夺过来的餍足。

    “所以,你在和我做生意?”他问嘉勉。

    “难道不是嘛?”

    “也因为那姓梁的在和我置气?”都等不到他回去说,这样酒色财气的场合,她明明最不稀罕涉足。

    嘉勉听闻他的话,愈发的心灰意冷。他们翻不过去的不是崇山峻岭,而是膈应的一粒石子。

    可笑也可悲。

    偏偏她一时的沉默,惹恼了周轸。他甚至不肯她分一秒神地去想别人,跌跌撞撞地起身,狠掼了手里的酒杯,厉声质问她,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不想重复没有意义的生活。”每一次这样闭环的障碍,就是没有意义的生活。嘉勉直言不讳,既然你觉得过不去,觉得难堪,那就分开罢。实在没有必要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比如?”

    比如去竞价般地从别人手里抢过一件你丝毫不上心的物品。嘉勉也好,那个肖像她的年轻女生也罢。

    “你还知道?倪嘉勉,你就是那姓梁的估中的一件藏品罢了。”周轸抵死也不会承认,她于别人也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嗯。……,其实,你和他一样。你并不比梁齐众多高看我到哪里去!”

    “住口。”周轸的颜色很骇人,是那种心高气傲被人挑战到的光火。

    嘉勉转身就走。

    到底周轸快了一步,身影像一面网,织罗住嘉勉。他轻易地把她抵在门边,伸手反锁了门,也拿力道拖她回头。他从来这样,你越招惹他,他越口不择言,“倪嘉勉,你才是最没有心的那一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头扎进沙子里想做鸵鸟时就说嫁给我,两年时光过去,发现还是从前的姘.头好,就想把我这便宜丈夫一脚蹬开……乖乖,我的周太太,天底下的好事不能全给你一人占着!”

    嘉勉恨透了这样狂妄偏执的周轸。

    更气愤这样争执之下,他朝她的欲望,伸手想去掌掴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截住,涂着红色甲油的指甲断折在他脸颊上,拉了一道很长的红口子,周轸冷嘶一口气,可是身体里迸发出来的野兽却叫嘉勉rou眼可见。

    “别碰我!”她感官里全是他招惹别的女人的画面。

    周轸两手抄着嘉勉,博弈的力道天壤之别,他拖她,犹如拖当年再单薄不过的倪嘉勉小朋友。

    他总有法子让她生气,发作,甚至发疯,“那他碰你了嘛?”如果得不到她的深情缱绻,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憎恨颤抖也是好的,总之,他要一个真的活的倪嘉勉。

    周轸一脚踢开酒几,把倪嘉勉扔到沙发上,假的?她不说这话,他还不会动真格的气,这两年来,哪条哪桩是假的?

    他娶她的程序是假的?婚姻登记处他们签的那一堆名是假的?结婚证上那唯二的配偶栏是假的?

    一旦婚姻灭亡,他们彼此履历上婚姻状态那栏从单身到离异的文字谨慎措辞是假的?

    周轸说,最假的是她倪嘉勉。

    除了她高朝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大冬天也穿得单薄得很,解开大衣外裳,周轸轻易探到了她,冰疙瘩一样的身体,内里却早已化开了。

    周轸与嘉勉同时一激灵,眼眸里看彼此。周轸觉得自己疯了,疯到已然不在乎她到底爱不爱自己,你不爱也罢,我也不会放手的。

    你爱过那个人也罢。起码你身体朝我无比的诚实。

    周轸全然不顾地闯进去,嘉勉怎样他都不满意。

    声音高了,他觉得她只是屈服于欲.望;

    声音不出来,又觉得自己不该敛着性子心疼她。

    一记记力道里,周轸堂而皇之地问嘉勉,要嘛?

    性如果是人性底色的一部分的话,那么无人无辜。

    性也确实可以从爱里剥离出来,然而,它夯在爱的基础上的话,却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人。

    饶是嘉勉口口声声觉得挑不尽周轸心头的那根刺,不禁的坦诚,他们还是屈服于彼此。

    这种感觉麻木又癫狂,仿佛每一秒都是最后一口气。

    嘉勉像条固执的鱼,她明明耐以生存的是水,却次次挣脱不了岸上的人。

    岸上人手里的竿子上戴着钩,她咬上去,就是个死。

    却回回冥顽不灵。

    最后一记力道里,周轸果断撤退。而嘉勉却像完整的身体,生生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一颗热泪滑下来,

    悄无声息。

    包厢里栖息着浓烈的酒气与暧昧的情/欲味道。

    她背着周轸整理衣裙,身后人用一种餍足的气息笼罩她。嘉勉有些气馁,好像他们只有这样事后,才彼此平静彼此驯服。

    这明明不该是婚姻该有的样子。

    周轸却无比孩子气地挨着她,在她耳边期期艾艾想说些什么,却半晌没正文。

    嘉勉先开口了,给他讲了个故事,更像个寓言:

    “你能够保守秘密么?”

    “我能够,沉默得像坟墓,像鱼,像深海底的鱼。”

    “我也能够。”

    周轸自然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了,就当她朝他表白一次罢,秘不秘密已经没有意义了。

    十二岁的嘉勉对三十一岁的周轸来说,只能是过去。

    他们谁也不能赖在过去的想象里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