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页
李素月挽起袖口,“是,便宜了那狗东西。”五万将儿上阵时,云白鹭还在城外放犬捉鹰。沙海人私下都说,云放江不世的猛帅,白芷一门五代名将,如此夫妇怎么就生出个无国无家、不忠不孝的玩意? 谢蓬莱不语,在道上告别时只对李素月道,“我……我想把她安排进你铺子后。” 这么个流犯在沙海城既没有石头凿,又没纤可拉,“医馆不是缺人吗?白天她去那里忙,晚上就住在你院子隔壁吧。” “她敢来我面前再晃荡,我还是照打不误。”即便知道谢蓬莱和云白鹭有层师生情面,李素月也不给谢蓬莱面子。话毕她英气的眉头一蹙,“前几年被她祸害得还不够?为什么把她放回来了?” 谢蓬莱只是摇头,这调令出自枢密院,显然是达过天听的。但上头的意图她也没琢磨出来,只能在公务上一再谨慎不出漏子。只有一件事她能确定:沙海两年的平静即将不再。 过前门大街的酒巷花巷,再转到县衙口,谢蓬莱跨进门去见云白鹭。刚看她风霜满面、体瘦面黑,压根没有几年前意气勃发的世家女模样,自己心里也是不忍。当看到已经解开绳缚的云白鹭翘着腿坐县衙内抓着羊腿喝酒时,那份不忍已经被恨气取代,“云白鹭,我看你这两年还是没丁点儿长进。” 云白鹭闻言,放下酒囊羊腿,擦了嘴角后就起身向谢蓬莱行了个松散无形的礼,“谢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语气还如前几年那般吊儿郎当。 “受不起。你我师徒缘分早尽了,如今我是典簿,你是流犯。”谢蓬莱凑近云白鹭,闻到了一股子汗臭酒气,她站远了些,“县衙里按规制不能留你,你这流犯身份也不适合常住官驿。我给你寻了处地方,李家铁匠铺后有个荒废院子,也靠近沙海医馆。你每日就跟着医师抓药,没事别乱跑。” 云白鹭点头随意答应,又走近谢蓬莱打量了下曾经的老师,“恩师,还未成亲?” 谢蓬莱的白净脸微红,“与你何干?”再说上面传来话,这空缺了快一年的县令就要由她替补上,熬了十来年仕途终于挪动了小半步,她哪里还有空管自己的终身大事。 绕着谢蓬莱走了圈,云白鹭忽然伸手,“恩师,我每日何处用饭?银钱几多?再有,现下手头太紧,连换洗衣裳都凑不出两身,还望恩师借点碎银,学生好去换了这身皮。干干净净地入医馆。” 她年幼时可不是这样懂事有礼,总归被家国剧变打磨出点人样了。谢蓬莱想了想,掏出了银钱袋子准备取出半两,“你来县衙,先和我搭伙……”手头忽然一空,那袋子已经落入云白鹭手中,“学生买了衣裳,还要打点下铁匠铺子和医师。谢过恩师。” 钱袋子掂量在一只手上轻飘飘的,云白鹭在谢蓬莱还愣着时已经提起酒食转身要离开县衙,“恩师,桌上还有本《考评菁集》是学生送你的礼物,请您笑纳。” 顾不上钱袋子被掳走,谢蓬莱已经拿起桌上那本崭新的《考评菁集》双目晶亮地研读起来:赋役、钱谷、兵民、商事、税收及狱讼等各地显政都记录其上。 云白鹭回头看了她一眼,“都两年了,还是这副酸楚老吏模样,没丁点儿长进。” 第3章 不似京城有数千家酒肆,沙海的酒巷也不过五家。云放江以前驻兵沙海时管制严厉,不许行伍饮酒,违者严惩。是以沙海的酒巷是为过往商客准备的。 现下无兵戎之事,不仅商客,就是侥幸活下的沙海留守兵将也喜欢来酒巷。其中最大的这家酒肆名为“紫雀”,门口点着大红纱栀子灯在风里轻轻摆荡。此处虽然不比京城那些飞桥阑槛气派,但里头醉语不断,飞扑赌博声不绝于耳。从门外看着烛火晃耀也颇为热闹。 贺三省和两个押解兵进了酒楼,挑了处不显眼的位置叫了一斗糯米酒,准备边喝边骂骂那位抠门到嗓子眼的沙海典簿。 问有什么下酒菜?没有吃惯了的这脍那羹,而是上了盘儿兔和烤羊蹄。大盘呈上,食客自己提刀割来吃。贺三省虽然从了军,好歹也曾秀才出身,“我朝边地,连吃食都近腥膻胡类了。” 旁边背对着他们的酒客听言回头,“大哥外乡来的吧?沙海这儿的人这吃法可不是学北夏西辽胡羌鲜卑而来的,这是土生土长的天赐饭。” 想到沙海往北是大漠,往南亦是萧关那苍凉地界,哪里像江南鱼米乡吃得精致讲究,贺三省也不禁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尤其是白家传了五代、后来让云放江接手的保胜军,大半兵员也募自北地。前几年枢密院年检时他在京里看过,保胜军内即便是女子,那块头体量也和江南厢军不相上下。这就是吃本地天赐饭养出的。 酒过两盏,身边的押解兵就开始骂起了谢蓬莱,“老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三品大员也见过不少,还头回见这样抠门的八品假把式。一顿酒席都没有,还伸手管咱们要食券。难怪她穿着那般寒酸,我看她不嫁人就是做到死也不过是个八品。” 隔壁酒客索性扭过身,一盏酒置贺三省桌上,“没错。这姓谢的以前还是什么济北郡才女,十岁中秀才,十五岁就中了举。然后不晓得犯了什么事被流配保胜军,被云大帅聘为家师,还给她请了民籍。” 谢蓬莱的经历是酒巷经久不衰的下酒菜,就像食客们行善rou类吃多了,得来点酸口儿的继续消消腻,“她做大帅家师也管不好那云白鹭,那是谁?那是沙海城混不吝的一霸。谢蓬莱当年逼着她背《朱子》,结果云白鹭直接提着聘礼到她家门口说要娶了恩师,说索性天天花前月下,累了不妨再念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