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四) jīōsн.cō#9384;
风谣楼上,裴淮侧身倚着窗遥望西川月,他手中的酒被贾青偷偷换成了水,可无论怎么更换位置,那月就是不往杯中去。 自罗薇跟他破裂之后,他再没在家中庆祝过任何一个节日,这热闹对他死灰一般的人生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几个博士在一起对诗,那位张司业滔滔不绝地恭维着王九良。 隔着一扇窗,酬梦在那棵树下站着,他能看出小姑娘已经有些醉了,看来风流倜傥的平正侯世子,今晚收获颇丰,但是一兜子兰草都没有留住她的心,这会儿却在树下扑花瓣。 拈花许愿,是他年轻时的情趣,他已经记不清是在酬梦几岁时,他把这个习惯分享给了她。可人到中年,年轻时的期盼已经被磨损得面目全非了,他也不再许愿,不过她还年轻,理应对生活充满期待。 酬梦望着月,风谣楼有白的窗纸,暖褐的窗格,他穿着月白的襕袍,侧影被镶嵌在月下,酬梦往前走了两步,她提着灯,灯却照不出一分她的期盼眼神。 王九良唤了他一声,裴淮一惊,慌忙间抛下了手中的那棵兰草,他在脑中幻想了许多次,却没想到真的这样做了,不等王九良起身,裴淮先他一步合了窗户,离开了窗边。 那棵兰草缓缓而下,酬梦拿灯照了照,却未拾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走,夜越深,四处的春情越盛,酬梦不好意思再点着灯,她灭了蜡烛,白崂却从树下飞跃而下,瞧见他,酬梦是开心的,她恨不得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抱住他,无论落红如何留不住,起码白崂都在,高山险峰是永恒的。 他站在她的面前,却带来一股郁金和苏合香味,酬梦细细嗅了嗅,转眼又了悟于心,白崂低声问道:“醉了么?”声音却比她沉醉。 酬梦坦然一笑:“刚刚好,你可来了,他们都有伴,我却只有这一兜子心意。” “年年如此。” “今年不一样。” “是因为他在。” 酬梦痴痴望了他一眼,潭边“别让我走”的誓言还在心上,她纠正道:“是因为白崂不在。” 白崂不屑道:“我一直都在,要不然我把那一棵也给你捡起来?” “原来你都看到了。” “嗯,这回许了什么愿?” “希望这兜子兰草的主人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愿望也是年年如旧,可是白崂不懂,既然裴淮给了兰草,酬梦何以又不屑一顾起来?与此同时,他又难免有些期待,或许酬梦已经把裴淮放下了……他鼓起勇气问道:“那为什么不要他的?” 酬梦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窗扉,平静道:“我不要这样的,我要他郑重交到我手上,请我收下,求我回赠。” 可白崂的心又重重落在地上,“我说了换个人,他不行。” 酬梦步子一顿,“荷风也不行。”她的加入,破坏了平衡,酬梦难得感受到了危机。 “什么?” “这些兰草明日就枯萎了,可你身上的那一株却不是,折川哥哥,或许这样才公平。” 她指了指那荷包,她的指头能拿笔,能拿刀枪,却拿不来针,酬梦向来羡慕那些姑娘们擅长的花样,又有些不甘心,却无比真挚地问道:“荷风比我好么?” 他没想瞒她,他无法抵抗荷风带来的新鲜感,还有在酬梦那里收到的挫败感,更让他无法拒绝她简单直白的示好。白崂生来就没有母亲,荷风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温暖和柔顺,他第一次收到女人的针线,那针脚里的情意,让他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渴望被爱。 酬梦没有父母,却还有个家,还有羡鱼给她做针线,他抚过她身上的那几朵梨花,而在荷风之前,自己什么也没有,白崂想。 “你无人能及,永远都是。”他难得牵了她的手,不是胳膊,也不是手腕,他问:“那你什么时候爱上我?” 酬梦笑道:“可能早就爱上了,可能明天就爱上了。”她抽了手,那兜兰草从手腕上滑落了,酬梦弯腰去捡,却看见树后荷风的衣角,“快去罢,春宵苦短,我还有一夜的酒没饮完。” 酬梦独自离开了,她悬着心,或许白崂会躲在另一颗树上,继续守着她,或许他会在下一秒叫她“臭丫头”,结束她的孤单,她高悬的一颗心或许从此就会放在他的身上。然后不管裴淮如何撩拨,她都不会动心,她只是想有个人陪,在这座寂寞又繁华的城里。 可是今晚的白崂是折川,是春风吹错了方向,酬梦远远不像自己幻想得那般洒脱,或许她这一点跟那个害了她的裴淮一样,她原来也是这样贪心又自私的人,她自嘲一笑,太多的或许,耽误了青春。 酬梦无意间看到临川亭上易宵的身影,亭下的黄水仙开得热闹,给月色撒上一层碎金。酬梦颇有些踌躇,经过白崂那一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演得好“小世子”这个角色,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要不要去打扰易宵的清净。 闻远是来给易宵送披风来的,却见酬梦提着一盏不亮的灯,悠悠晃晃地站在原地,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世子。” 酬梦一惊,却歪在闻远身上,她忙退了两步,又重重撞在了石阶上,琉璃灯碎了一地,却道:“对不住,你来寻易宵的?你们回罢,我先走了。” “栩栩——” 易宵急急从亭上下来,仔细扶起了她,好在那些碎片没扎着她,可酬梦却似认错了人一般,踮脚把易宵紧紧搂在怀里,易宵的后颈湿凉一片,他接过闻远拿来的披风,对他使了个眼神,闻远不敢停留忙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