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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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中炭火寂静,飞灰缓落, 灼得人眼睛发疼。入夜后下起雨来, 一片凉意, 冻得人膝盖生冷。 程家那边, 程馥第一个受不了了,他站起身说:“不行了,我要回酒店先睡一觉。” 其他程家人没理他, 但不多时,程御也说:“先去几个人休息吧,我们轮流守灵。还有两天呢, 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程家人陆陆续续地散了一些, 只留下几个人,程不遇的小姑和小叔还留在对面,也都是睁着一双虚浮红肿的眼, 神色各异。 北派这边, 倒是六个弟子一个不落。 何浅有严重的腰伤,不能久跪也不能久站, 凌晨三点时,石亭带着外边的冷风走了进来,告诉他:“老三你回去休息吧,咱们也该轮流睡了。” 何浅说:“好。” ——他也确实撑不住了,一直跪着烧纸,站都站不起来,赵繁扶着他起来,先送他去楼上睡了。 “你们也休息一下吧,去找点东西吃……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东西吃,去厨房里随便找点什么东西热热吧?”石亭问道。 他们的早饭是去山下吃的,吃完给程不遇带了一些。 石亭双眼熬得通红,眼神落到程不遇身上:“你也起来,跟着一起吃点东西吧,垫点肚子。” 程不遇跪在最里侧,脊背笔挺,微微垂眼。和别人一样,他也一直跪着在烧纸,客人来了就起身一起迎接,一声不吭的,很乖巧。 程不遇听见他在叫他,微微一怔。 姜风月也小心地说:“……累了就去休息吧,没事的,这里有我们守着。” 程不遇摇摇头。 气氛凝固了一两秒,随后石亭说:“……那行吧。你和师哥先守着这里,我们回头轮换。” 他们先走了。 灵堂一下子空了很多。外边大雨瓢泼,风长驱直入,吹得外边的花圈和白幡猎猎作响。 程不遇抬眼望去,顾如琢还守在外边。他们二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彼此安静能听见呼吸声。 除此以外,只有纸钱燃烧,灵堂中弥漫着香灰的味道。 有人从远处过来,是一对夫妇。一身黑衣,一身寒凉,在门前收了伞。 女人望向顾如琢,低声说:“我们来看看程老师。虽然不算北派人,但我是星传戏曲院毕业的,程老师在的时候有幸被他指点过。之后在剧团里,也受过程老先生的照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如琢微微俯身:“请跟我来。” 他带着这对夫妇进入灵堂,这对夫妇脸上有着一种平静的哀伤。 他们先后拜了拜,随后站起身来,程不遇跟着起身,对他们微微鞠躬,表示敬谢。 “你是……”女人望见他的容貌,微微惊讶,“你和程老师年轻时很像,是……” “他是我们北派的小师弟,关门弟子,以前不常出现。”顾如琢平静介绍道。 “原来如此。”女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一步三回头,又对着他们的方向说了一声:“辛苦了。” 随后才踏出灵堂外。 程不遇重新跪回垫子上,安安静静地烧纸。 顾如琢没有走,他跟着在他身边蹲下了,拿起一叠纸钱,慢慢往火里扔,顺便烤手:“今晚很冷,你冷不冷?” 他的手已经冻得发白。 程不遇摇摇头。他的位置靠里,又守着火盆,一双手红润纤细,并不寒冷。 顾如琢瞅了他的手一眼,明白了挨冻的只有自己,于是也不问了。 “刚来的是老头年轻时带过的学生,有那么几年……我记得是六七年时间,他去带了学生,但是后面也没带了。” 顾如琢往外看了一眼,说。 程不遇望着他,没有说话,眼神清透。 他知道他会说下文。 “老头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青衣唱法里兼具锐与柔,青衣的端正和女态的柔美拿捏得很稳,他的腔调,对嗓子要求也高。要亮,有力度,也要柔。” 顾如琢说,“这种嗓音条件很难找,老头自己也清楚,这么多年,他只找到两个合意的。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你。” 程不遇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轻轻问道:“是不是当初我被接过来,也有这个原因?” “差不多吧。” 顾如琢的声音很淡。 听见他这么问,他甚至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他冰雪聪明,很多事情不说,心里看得明白。如果不是这一把好嗓子,他当初能不能被接回来,都是未知数。 顾如琢回头找来一个坐垫,盘腿坐在垫子上,拉着他一起换了个姿势坐下。 火呼呼地烧着,两人靠得很近。 顾如琢望着火焰,火光跳动,照得他眼神很亮,“老头子晚年有点拎不清,不管是对北派,还是对程家。戏曲式微,他不是那种骨子里的革新派,我们几个在干的事情,他后边慢慢的,都不喜欢了。” “几位叔伯都没接他的班,当初他挑弟子时的想法是,留一个接老路的,剩下的人去娱乐圈替北派续命。这个想法其实也没错。石亭他们几个,往戏曲上砸资源,给更多人开路,何浅、风月两个人,天资一般,但何浅会写戏词,走新编的路子,说不定也会好——只是目前,他们成效不大。” “那你呢?”程不遇轻声问。 “我?”顾如琢笑了笑,声音沙哑,“不少人骂我,顶着北派接班人的名号,写摇滚和戏歌。” 程不遇想了想,“哦”了一声。 他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传统戏剧他喜欢,顾如琢的歌他也喜欢。 他喜欢演戏,喜欢那出《惊梦》,开心就好,也因为他不需要负担什么,所以也懒得想。 “星传戏曲学院,早几年还好,最近不太行。”顾如琢喃喃地说,“你没去也好,里边不剩下几位好老师了,按长相分戏路,你去了多半唱不了青衣。” 程不遇安静地听他说着。 这些话未必是对着他说的,顾如琢绷紧了一整天时间,或许只有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眼底恢复成他平常那样,有些阴冷的样子。 火光徐徐跳动着,他和他一起把手上的纸钱,慢慢投入火盆中,看着它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烧完后,顾如琢站起身来:“走吧,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程不遇仍然迟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吧。走了……感觉不太好。” 顾如琢低头看了看他,忽而轻轻笑了笑:“程不遇啊。”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顿了顿,随后问—— “你是不是以为丧事,应该是大家一片哀伤,哭天抢地的,饭都不吃了?” 程不遇微微一怔。 “起来吧,没关系。他们马上回来。” 顾如琢凝视着他,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轻声说,“我们下去找点吃的,也给他们带一些。”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他被说中了心事,但仍然感到疑惑。 因为不能理解情感,他只能用常理去分析情感,所以人死了,应该悲伤,没有空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觉得这样不好。 正如他的小钢笔丢失了,他就无法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等待。 顾如琢伸出手,程不遇没要他拉,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跪了一天的膝盖酸疼无比,他还没站稳就腿软了一下,晃了起来,顾如琢一刹那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里,又很快松开。 他低声说:“……小心。” 程不遇很快调整好了站姿,低头说:“谢谢。” 顾如琢移开视线。 这一刹那把他拥入怀中的触感……轻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程不遇身上那种淡淡的沐浴露香,也在此刻隐约清晰。 山上没吃的,这地方是外卖都不敢送的程度——没有外卖骑手敢深更半夜上陵园。 他带他走山道下山,开车去山下的城区。 这个点,山下仍然有娱记蹲守,程不遇乖乖坐在后座,戴好口罩和帽子。 路上很安静。 雨声刮过车窗玻璃,顾如琢伸手开了暖气,热气涌动。 程不遇忽而说:“你没有说。” “什么?”顾如琢问。 “为什么丧事,大家都没有认真地……难过?”程不遇努力组织着词汇,“为什么可以像没发生一样,找吃的,聊天,还有我们这样,下山买东西。” 从前曾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不哭是不对的,没有反应是不对的,他没有情感反应,所以他是怪物。 “不是没有发生,是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想一想对媒体怎么说,遗嘱怎么公布,其他人会不会作妖,北派之后怎么走……单纯的喜怒哀乐,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顾如琢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他忽而收声了。 顾如琢停下车,回头望着他。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一向冰冷凉薄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困扰,体现出一种认真的思索。 这眼神是当年,当年的程不遇来时就带有的一种眼神,这种纯粹执拗的情绪,只属于孩子。 顾如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但是你这样就好。” 他压低声音,很轻地说。 这一刹那,他如同置身过去,想清楚了当年一直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没来得及说出的事情。 “……不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