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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则柔霍然开目,冷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她没再让玉斗继续念下去,要过来那份笔墨仔细打量。 颜筋柳骨,徽墨湖宣,难为王家的心思,仿的有几分神似那人,不知道是哪儿寻来的字迹。 薄薄的几张纸,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撂开了,淡淡地说:“告诉他,我文墨不通,不懂如何指点。还有,我不管他从哪儿寻来故人笔迹,别拿这些有的没的玩儿心思。” 她神色未变,甚至有几分笑意,但玉斗知道乐则柔越是性子发作,越是气度平和,不敢多说什么,紧着收起字纸退下去,出门还给那倒霉王五爷。 “等等。” 乐则柔最终还是见了王五爷。 王五爷是个不到而立的青年人,长了圆圆胖胖十分讨喜的一张脸。他摇着千金一柄的湘妃扇,气度不卑不亢,“七姑,这是我们机缘巧合所得,还请您过目。” 乐则柔没说话,双手小心接过薄薄几张发黄变脆的宣纸,仔细端详。 王五爷诚恳地说:“舍弟年幼莽撞,我们一定回去好好教训他,望七姑高抬贵手。他已经知错了。” 乐则柔不由一笑。 撇没有藏墨暗挑,垂露竖顿笔太重。更别说这纸明显是做旧过的。 这些年她行商,颇多利益纷争,刺杀早已经家常便饭,倒是头一回见拿她当傻子看的人,新鲜。 王五爷见她嘴角上挑,还当自己能捡回幼弟一条命来,收了扇子从容拱手道:“这回舍弟也是受jian人挑唆,让七姑受惊了,万幸您平安无虞,否则王家上下心中难安。我带了薄礼一份,给七姑压惊,请您笑纳。”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放在桌上。 乐则柔半笑不笑的,看都没看他,只示意丫鬟将字纸收起来还给王五爷,端了茶。 “这···七姑的意思是?” 王五爷瞬间变色,额角汗都下来了,强笑着说:“我还带了一尊白玉观音像,据说是前朝皇宫里的,请七姑赏脸收下。往后七姑有用得上的地方也尽管开口,王家绝不推辞。” 而乐则柔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抬。 丫鬟们已经动手“请”他出去,王五爷急了,恨声道:“七姑在外行走,岂不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乐则柔无动于衷,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在刺杀她之后还要她“留一线”,嫌自己命长吗?要是想留一线,就不该先出手。 再说了,王五爷上面还有几个有本事的哥哥呢,拿什么跟她许诺日后合作。 王五爷怒气冲冲被“请”出去了。出了大门,嘴里不干不净地低骂着寡妇绝户。 乐则柔不知道王五爷骂什么,即使知道也不在意,骂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在意不过来。只是白高兴一场,晚间她还扁着嘴不太高兴。 她对着黑漆漆的牌位上了三炷香,沏了一壶温管事带来的新龙井供上。 牌位上几个大字,“夫林彦安之位”。 乐则柔年方十六,幼年守寡,少年失怙,克人的流言蜚语漫天。 但她一把算盘神鬼皆惧,豆蔻年华就挑起家业,生意越做越大,丝毫不逊男子,是现今江南生意场数的上来的人物。人人尊一声“七姑”。 此刻她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暖黄灯光映着脸上两团浅红,就像寻常人家的少女宁静可爱,全然看不出白日“七姑”的模样。 “我昨儿去南湖的庄子了,今年雨水太勤,我总心里发毛,上回这样就是夏天大旱,稻子枯死不少。不过我已经让人清渠存水了,但愿是我瞎折腾。今年龙井产的不好,你就凑活喝吧……” 她细指戳戳乌木牌位,歪头一笑,“对了,王家还仿造你的笔墨跟我套词儿,你说可不可笑?” 那是林彦安八岁时写的咏菊诗,轰动一时,流传甚广。十年过去,人已又入轮回,诗还被有心人拿出来,指望乐则柔爱屋及乌。 “敢拿我当猴儿耍。本来只要弄死他家老九就能了事,这回我非得让他们长长记性。” 昏黄摇曳的灯烛下,她絮语了很久才渐渐睡着。 隔扇外值夜的丫鬟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可惜七姑命苦。” 另一个丫鬟在夜色中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行了,赶紧睡吧,明儿起来还得干活儿。” 旁的主子值夜只需要一个丫鬟就够,但七姑睡前跟牌位说话这习惯让人毛骨悚然,只能两个人彼此壮胆。 乐则柔又陷入了熟悉的梦境… 梦里她还是京城六岁的丫丫,她哭闹着求疲惫的父亲救救林彦安,救救林家。 明明前一天他还在欺负她,放跑了她的鸽子,怎么一夜之间就找不到了呢? 她急切地说:“林彦安救过我,我该救他的。” 父亲看着她无奈苦笑,而一向疼爱她的母亲打了她一个耳光,厉色告诉她,“乐则柔,你父亲还在为我们家的生死存亡拼命,如果为林家说话,不用到明天,一会儿死的就是我们。” 乐则柔被打懵了,也清醒了。她不能任性,林家和郑家都没了,郑相爷死了,现在没人能管皇帝,父亲也不能。 她想,那林彦安就要入宫为奴吗? 她知道入宫为奴是当太监,也知道太监是什么,他们总佝偻着背,说话嗓音尖尖的,脸上扑着厚厚的白脂粉,像是一朵朵乌云。 --